满天飞雪中初见的一支红梅
醉意懒,红烛晃。
我微微侧身,看向身边的男子,他如那漫天飞雪中初见的红梅,长着一张像极那人的脸。
许是适才饮了些酒,思绪有些混乱,我醉眼迷蒙开始喃喃自语:“子言,是你吗?”
“公主,您怎么了?在下是承诀,您可是一时忘了?”身边的男子柔柔的声音传来,轻软中带着些清淡,而那人,他的声音如山间清泉流水,低沉中带着些许温润。
我清醒了些。
承诀吗,那似乎,是我曾赐过的名,那时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他便喜不自禁。他的本名,我早就忘了,我平时喜唤他小六,他是第六个长得像那人的人。
前段日子,阿俊寻来承诀送与我,他说:阿玲,这是我欠你的。曾几何时,阿俊,我那气宇不凡的驸马爷,竟也与我同流,许是在他看来,寻来一个长的像极那人的人,便能减轻一分对我的亏欠。可我高阳的心上之人,即便只是一位僧人,那也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岂是旁人可以取代。
长的再像又如何。他,终究不是他。
我已不记得他离开多少年了,似乎是很久很久,又似乎只是几天;没有他的日子,时间,于我来说,毫无意义,每一刻都无比漫长。我眯了眯眼,开口问承诀:“现在是什么年历?”
“回公主,现在是永徽四年。”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永徽四年,辩机,他离开,已经四年了。
贞观二十三年的长安城,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敢回忆的噩梦。
那一天,晴空朗朗,万里无云。
长安城的街头围满了百姓,我违逆了父皇的旨意,乔装成丫鬟模样挤在人群中,只为见辩机最后一面。
我趴开人群,听着百姓议论纷纷,心中疼痛难忍。
“这和尚,真是不安分,这都出家了,竟也看重些俗物,还行这贼盗之事,罪有应得啊!”
“对,就是,看他这天地皆空的样子,临死了还这般假模假样地打坐诵经,真是玷污了佛门!”
“你们不知道,这刑场上的,那可是辩机和尚啊。”
“你说的辩机和尚,可是玄奘大师高足?听说当年玄奘大师从西天归来,选了九名得道高僧一起译著佛书,撰写《大唐西域记》,辩机和尚便是其中最年轻也最杰出的一位,他怎么可能盗取皇家御用之物,金宝神枕再稀罕,那到底不过是俗物,刑部不会是判错了案吧?”
…………
街头百姓一时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费了好些力气,我挤到了最前面。
一眼望过去,那华清宫中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风华也不过如此,他如那漫漫飞雪中不经意间瞥过的一支红梅,肆意又矜持,清淡却惊心。
他身上并无戴枷锁或是镣铐,嘴巴很有节奏地一张一合,似在念着一段经书,一举一动,莫不轻松自然,丝毫不显身处刽子手刀下的慌张,在这污秽尽显的刑场上,竟是宛若谪仙。
刑场上似笑非笑的监斩官,围守了一圈的大官小吏,举着大刀满面狰狞的行刑人,街头聚集的看热闹或者送行的士族平民,还有满脸悲痛之色的我,与他似乎错开了一个世界。世界之内,是凡夫俗子张牙舞爪群魔乱舞;而世界之外,他清清淡淡,遗世独立,可分明他只是像往常做早课和晚课那般,平静的打坐诵经。
我突然无力地感受到了我和他之间那无法跨越的距离感。我想大声喊他,告诉他我来了,可是声音卡在喉间,怎么也开不了口,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听见。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一次,他选择了他的佛,也许,死亡,是解脱,更是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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