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旅客朋友们,您好。由枫峡开往北京的G221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请检完票的旅客经由3号站台等候乘车。”
“快点走了!”我拍了拍身旁仍在游戏中的张木,拿起背包和同事韩磊一起向检票口走去。
张木低着头,手指快速的在手机屏幕上敲打着,脸上的神色越发焦急。在经过一番无谓的挣扎后,他放弃了抵抗,拎着行李垂头丧气的跟在我们后面。
站台上寒风凛冽,冰冷刺骨,每个乘车的旅客都紧紧缩着脖子,迫不及待的踏进温暖明亮的车厢。看着窗外飘落的细密雪花,张木朝我低声抱怨着:“唉,这种鬼天气还要出来拓展市场,你说领导究竟是怎么想的?”
“条件越艰苦,说明领导越器重咱们。小张同志,你要端正革命态度,没准从北京回来后,你就是新的部门经理。”我戏虐的看着他。
张木翻了翻白眼,扭头对韩磊问道:“磊哥怎么今天也去北京啊?”
一旁的中年人此时正仔细擦拭着模糊的镜片,听到张木询问,他眯着眼睛回答说去看望在北京住院的父亲。
这时,列车缓缓离开了站台,向着目的地平稳驶去。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冬季旅游的宣传片。张木觉得无聊,靠着车窗开始睡觉,我看着他舒适的样子,也感觉困意缠身,于是和韩磊打了个招呼,靠着软座闭眼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耳畔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叹息。我睁开惺忪的双眼,茫然环顾着四周。韩磊见我被惊醒,连忙表达了歉意。我晃晃意识混沌的脑袋,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韩磊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只是想起了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
“磊哥,该不会是想到自己的初恋了吧?”张木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狡黠的看向韩磊。
韩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摇摇头,看着窗外满天的飞雪,犹豫片刻后缓缓的说:“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它不仅对我爷爷造成了伤害,其中的谜团更是困扰了我们几十年!”
他的这番话,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韩磊看出我们的惊愕,从背包里拿出平板电脑,一边翻找照片一边继续说:“我爷爷曾是地质研究所的勘探员,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苏边境危机时受上级委托,和同事一行七人前往新疆阿勒泰地区进行地质勘探和测绘。在中途有五人被迫退出的情况下,我爷爷和同伴在风雪中与大本营失去了联系。后来搜索队找到了他们的遗体,但死因却令人费解,现场也只留下了我爷爷的几篇日记,最后由于种种原因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你瞧,就是这些。”说着,他把平板电脑放到了我的面前。
只见照片里一本残破不堪、颜色发黄的日记,带着一股厚重的年代感扑面而来。日记本的封面好像是牛皮纸做的,上面印着“毛主席万岁”的字样,封面右下角工工整整地用钢笔写着“韩世昌”三个字。
张木在一旁瞪大了双眼,脸上嬉笑的表情早已被震惊和严肃所取代。我轻轻划动屏幕,工整的字迹出现在我们眼前。
2、
1960年11月28日 农历十月初十 雪
今天,我们又向南推进了三公里,为了轻装前进,我将岩石标本和测绘图都埋在了特定区域,但风雪实在太大,我们彻底迷失了方向。更加不幸的是,孔向军染上了重度风寒,一直高烧不退。为了不被冻死在这里, 我把他拖到避风处后,迅速开始寻找落脚点。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居然在附近找到一个被人遗弃的小木屋!
把向军安置妥当后,我在屋内找到些干树枝和一个火炉,这对我俩来说可真是个天大的恩赐!我将炉火点燃,取了些雪水烧开给向军喝。因为没有必备的药物,向军显得既虚弱又痛苦。
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个发报机和一点干粮,形势相当严峻。我靠着火炉坐下,久违的温暖让我产生了回家的感觉。估计身体有些劳累,头疼的老毛病又开始犯了。老天,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也希望向军能尽快好起来!
虽说已经提前知晓了结果,可当真正亲眼看到这段残酷的文字时,我们的心情仍然十分的沉重。说实话,我真的不忍再继续看下去,但为了揭开这尘封半个世纪的谜团,我的手指又在屏幕上划了下去。
3、
1960年11月30日 农历 十月十二 雪
向军还是去了!他终究没能挺过严寒与病痛,带着对革命无限的眷恋离开了我们。为了能顺利带他回家,趁着夜晚风雪较小的时候,我在屋外挖了一个浅浅的坑。与他的遗体告别后,我回到屋内,整个人陷入到一阵无助与沮丧中。
剩下的干粮最多只够维持三天左右,不知搜索队现在是否发现我们留下的标记。看着桌上的发报机,我又有些绝望。因为常年搞科研,所以对于发报机的使用了解甚少。此刻我多么希望向军还活着,如果有他这个通信员在,我们会不会已经得救了呢?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可随身的药早已吃完。不能再想了,我需要赶紧休息,即便睡眠质量一向不好,我也要保存体力,争取等到搜索队的到来!
“原来孔向军是一名通信员啊,怪不得你的爷爷后来会一直等不到搜索队呢,这真是太可惜了!”张木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是啊,如果孔向军当时还活着,可能就不会发生之后那段离奇、蹊跷的事情了。”韩磊推了推镜框,然后伸手划到下一篇日记。
4、
1960年12月1日 农历十月十三 晴
我可能犯下大错了!
由于昨晚睡得实在不好,导致早晨醒来时全身酸疼不已。就在我昏昏沉沉之时,忽然看到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
向军居然坐在发报机的前面,双手还放在键盘上,好像在给外面发讯息!我敲敲脑袋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我兴奋地跑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谁知手掌却传来冰冷僵硬的感觉!我慌忙低头看去,却发现他双眼紧闭,脸上满是冰碴,毫无生机,像已死去多时了。
我暗骂自己糊涂。这都怪我昨晚疏忽大意,没有好好检查向军是否还活着,在匆忙间就把还昏迷的向军给掩埋了!我推测他醒来后,一定是着急把我们的位置报给搜索队,结果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还是死了。
我十分懊恼,在经过慎重的检查后,确定向军已经离世。这次我挖了一个较深的坑,并在上面郑重摆上了几块石头,以此来表达我的歉意。
夜晚又一次来临了,我在屋内拼命摆弄着发报机,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我的头疼越来越厉害了,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了儿子,看到了家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列车还在平稳前进,可我的心早已飞到了荒凉的阿勒泰山区。这真的是因为一次疏忽而酿成的悲剧吗?在好奇心的作用下我继续翻了下去。
5、
1960年12月2日 农历十月十四 晴
这可真是怪了!今早醒来,我居然又看到向军坐在了发报机的前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可我立刻就打消了这种荒唐的想法。身为一个共产党员,我为自己还残留的封建迷信思想感到羞耻!
我慢慢走过去,看到向军还和昨天一样,早就没了呼吸。我连忙跑到屋外,只见昨天的雪坑已被挖开,泥土散落在两旁,一行深深地脚印延伸至木屋前。难道是敌特搞的鬼?可周围除了这一行脚印外再无其他痕迹。我战战兢兢回到屋内,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瘆人。在默念了一遍毛主席语录后,我拿起工具准备挖坑,可手上不知何时竟磨出了血泡,搁的生疼。最后,我咬牙坚持着把向军重新埋进了坑里。
在这沉寂无人的荒野夜晚,我竟然有些恐惧。为了不再有意外发生,我找了根木条抵住了屋门,然后打算今晚不睡觉,看看会有什么事发生。但持续的头疼使我坚持了三小时后决定放弃。现在,我已经筋疲力尽,神经绷到了顶点,可搜索队怎么还不来?我又该怎么办?
看到这,我和张木早已是一身冷汗,此刻我俩仿佛正置身于荒无人烟的冰雪之中,无力求救。而张木看看列车外白雪皑皑的风景,也不禁打了个寒噤。带着紧张和疑问,我翻到了最后一篇日记。
6、
1960年12月3日 农历十月十五 雪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早上我又看到死去的向军坐在发报机的前面,可木条却好好的抵在门后!这一定是鬼,这一定是鬼!
此时外面又开始下起了暴雪,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离开,离开这个吓人怪异的地方!即便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走出这片土地,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记录下这些恐怖的经历!
如果我死了,希望看到这本日记的人能够破解这个谜团,带我回家!
“日记到这里就彻底中断了。半个月后,搜索队在木屋发现了早已僵硬的向军,又在距木屋五公里外找到了被暴雪掩埋的爷爷的遗体。”
“那之后都进行了哪些调查?”
“能把人从雪堆里拉出来,送回老家安葬就不错了。”韩磊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在那个内忧外乱、复杂动荡的特殊年代,是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来进行彻底调查的。当确保地质标本、测绘地图无碍后,有关部门就低调处理了此事。”
“可这事都过了半个多世纪,总得有个说法啊。难不成...真是如你的爷爷所说,是遇见鬼了?”张木有些迟疑的问道。
“一开始我也不信,可据当时的维族向导说,他俩是因为误闯神山才导致了恶鬼作祟。并且后来他们也一直没有其他的发现,所以鬼怪的说法也就慢慢传开了。”
“不可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为造成的,即使它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我心中暗暗想着。但日记本上白纸黑字的记录却使我感到困惑。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坚定的共产党员,竟然在最后甘愿冒着被冻死的风险,也要逃离那个可以保命的木屋,这其中的诡异实在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7、
我低头思考着,张木从我手中拿过平板电脑,自顾自的寻找答案。韩磊看着我们专注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
“早就听说你俩智慧超常,还曾帮助赵大爷找到被绑架的孙子,如果这次你们能揭开这个尘封五十年的谜团,我就请你们去德胜楼连吃一个星期的烤鸭!”韩磊说完后看了看手表,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瓶放在小桌上,接着拿着水杯起身朝茶水间走去。
张木朝他干笑了几声,然后暗中捅了捅我。我知道他想去吃德胜楼的烤鸭,可毕竟过去了五十多年,又没有人证物证,仅凭几篇日记就去发掘事实真相实在是太困难了。我尝试着进行各种推论,可都无一成立,恐怕只有外星人才能解答这个问题了。
张木看着我心烦意乱的样子,也不住的摇头叹息着那顿美味可口的烤鸭。我将双手置于头后,漫无目的的瞧着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个塑料瓶的身上。
盐酸阿米替林片?他怎么会吃这个东西?我的心中画下一个巨大的问号。这时韩磊端着热水回来了,看我正对着药瓶出神不禁解释道:“老毛病,从小就有。不过现在好多了,但还是需要吃药进行巩固预防。”
“磊哥,我冒昧问一下,你原来是不是还吃过阿普唑仑片?”
韩磊明显吃了一惊,他犹豫着点了点头。就在我沉思之时,日记里几处反常的话语突然闯进我的脑海。我又重新点开日记,在那些可疑的地方仔细端详起来。
脚印、血泡、木条、老毛病、阿米替林片......这个跨越半个世纪的谜团真的是这个样子吗?几分钟后,我被自己超乎寻常的大胆设想给惊住了!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脸上像被火烧了一样变得燥热起来。韩磊看我瞬间的情绪波动满是迷茫的神色,但张木却在一旁高兴的手舞足蹈,好像那些美味的烤鸭就在他的面前一样。
整理过思路后,我对韩磊耳语了几句。他先是惊讶,然后又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当我们结束了谈话,张木发现韩磊的眼睛里闪着期待和兴奋的光芒。
下车后我们各自道别。可不管张木如何询问,我都闭口不言。我知道,在水落石出之前,说的再多,也是空谈。
8、
三个月后,我接到韩磊从老家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他十分激动,对于我的猜想他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最后,他表示等他处理完所有事情后就请我们去德胜楼吃烤鸭。当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张木时,他除了流口水之外,更多的是迷茫和好奇。
“为什么你看到阿米替林片会那么激动?还有阿普唑仑片又是什么东西?”
“这两种都是缓解精神焦虑、治疗抑郁症的药,但阿普唑仑片长期服用会让人上瘾,所以医生一般会用阿米替林片来代替服用……”
“难道磊哥有忧郁症?”张木迫不及待的打断了我。
“你和他做同事这么久,你看他是那种抑郁低沉的人吗?”我反问他。
张木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像。每次公司聚会他都是发起者或是主持人,况且还有一副好嗓子,简直是你在KTV里的最大对手。”
“当时我就很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老毛病,会让一个精神状态正常的人去服用抗抑郁的药。所以,我就开始考虑阿米替林别的功效,比如...对梦游症的治疗。”
“梦游症?!”张木惊得目瞪口呆。
“是的。为了保护韩磊的隐私,我才会悄悄询问他。虽然他有些尴尬,但还是承认自己从小就有梦游症。”
“可梦游症和他爷爷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研究表明,梦游症与遗传因素有一定的关系。也就是说,韩磊的爷爷很有可能当时也患有梦游症!”
这个结论把张木给吓住了,我看着他瞠目结舌的表情继续说:“根据日记来看,他爷爷在药吃完后就开始持续的头疼、睡眠不好,这明显是精神疾病所引起的症状。并且,梦游者在梦游时会认为自己正在从事一项很有意义的活动,而这种活动恰恰代表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也是他痛苦经历的象征式重现。”
“你的意思是,他爷爷自己一次次的把向军从坑里挖出来,放到发报机前的吗?”
“首先,在那种极端恶略的暴雪环境里,是不会有敌人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况且那行深深的脚印,很可能就是他爷爷背着向军留下的。还有手上不知何时磨出的血泡,以及事发后仍然被木条抵住的房门来看,我实在找不出第二种解释了。”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需要和外界联系,但不会使用发报机,况且当时的恶略环境使他的精神高度紧张,甚至出现了幻觉,这就加剧了梦游的产生。所以他才会在潜意识里一次次把向军挖出来,让他帮助自己发送求救讯息。”
“那磊哥现在已经找到证据了?”
“是啊。他在老家找到了爷爷曾经写下的一些中药单子,中医看过后确定那些就是治疗梦游症的药材。”
“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不过我也真佩服你这天马行空的联想力。”
“就像福尔摩斯说的那样: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最后剩下的无论多不符合逻辑,那也是真相!”
“哈哈,不管怎么说,重要的是,我又能好好大吃一顿了。”张木拍着我的肩膀,兴高采烈的走开了。
“不,重要的是,老先生的声誉得到证明,终于可以安心离去了。”我看着天边夕阳的金色余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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