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午休醒来，天气正好，我就想去山里转转。女儿睡意未消，在床上像虫子一样蠕动着，我把她轻声唤起，问曰：“你想和我一起去看风车吗？”

风车为她所喜，每次回老婆娘家，经过风车区，她都会惊喜一番，这次我打算带她行到山顶，近距离瞻仰它们，想必她会倍加欢喜。

可她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她竟不愿。我想许是她还睡意朦胧，头脑不清，所以复又问了一遍，得到的是相同的答案。

可怜我的一腔热情却换来了当头水浇，一时间，我竟有点失落，老婆看出了我的心思，在一旁说道：“你可以自己去啊！”

也罢也罢，自己去就自己去，于是便舍了她们娘俩，一个人驱车朝风车而来。

山路崎岖，车子蜿蜒爬行，不多时，就到了山顶。山顶因架了风机，被推成了平地。我上来时，已有两辆车停在那里了，有几个人或立或坐，散在各处。一位短裙女士在山沿摆着姿势，让她的同伴对着她拍照，我刻意看了看，发现她长相甚是普通。

立在山沿往外看，空阔一片，群山连绵起伏，云遮雾罩，山色朦胧。房舍一簇簇，一丛丛，散在带子一般的公路两侧。近处林木葱郁，叠翠溢彩。一排风车随着山势戟立，向远处延伸。

山风阵阵，清新异常。极目而视，只觉情神浩荡，一览群山的畅意油然而生。不得不感慨，这大美的河山，我何以不能与它早日相逢，因而又惋惜，真应该早出来转转。

正自感慨间，突听到女士嗔忿的声音，“唉呀！都告诉你了，要这么拍，你看看，把我拍得多难看。”

转头一看，发现短裙女士正拿着手机和她的同伴翻看。同伴显得有点尴尬，陪笑道：“好好好，我重拍，重拍，”说完便拿起手机对准了她。短裙女士又开始摆上了，黛青的群山把她衬得有点妖娆，也有点小。

我不禁苦笑，人真是自以为是的生物，走到哪里都想成为主宰，因了他，山河大地都得失去它们的颜色，隐在后面，心甘情愿地成了背景，硬生生把他给烘托出来，仿若它们存在的意义全在于映衬人的光鲜。殊不知，于它们而言，人类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自许为万物之灵，只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我因而又想到老子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于天地间，可能连个刍狗都算不上。

短裙女士的吵闹声让人不得安宁，无法，我只有离开他们，另找一个山头再呆一会。行走了一段山路，找到了一个小山头，山头虽未被推平，但也甚是平坦，枯绿相间的短草把它铺盖得甚是松软。

我席地而坐，眺望远方，静享一个人的山色。

暮色渐渐有些沉了，雾气也开始慢慢逼近。山下虽未有炊烟，却不知因何烧了火，几处青烟袅袅而上，在空中与雾气融在一起，迷蒙了山色。近处的一个山头上，群鸦麕集，盘旋着飞，嘎嘎地叫着，起初是几只，后来越聚越多，竟是乌呀呀一片了。

我不知道它们因何而来，仿佛是一个聚会，因而乱猜，那山头该不会有死尸吧？接着又想到，在这苍山翠柏间安眠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处。仔细打量了一下坐着的山头，发现山势脉路粲然，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这样想着，又不免为自己的胡思乱想逗乐了。乌鸦的聚集无非是在宣示天色已晚而已，除此便无其它。于是我又想到昏鸦，想到马致远，想到羁旅戎马的人生。

拍了照片发给月儿和刀兄，二人均钦慕不已。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尤其是月儿，她因简书上的一些事儿感到有些苦恼，这些图片或许可以聊以慰藉吧！

天色既晚，我想我也该回去了，转身却看到日色昏昏，悬在天际，落日马上就要到来了。仔细想想，我还未曾有认真看过一次落日，何不再逗留片刻，好好欣赏一下落日呢？

盘算已定，我开始搜索最佳位置，一路走一路拍，都不尽如人意。仿佛是灵光一闪，我突然想到，初来时的那个平台视野极佳，应该是最佳观赏地点，因而就想折返回去，转念一想，短裙女她们恐怕还在那里，叽叽喳喳的岂不是大煞风景？后又细思，如此自我感觉良好之人，恐怕无心留恋它物，落日不会在她的观赏之列。

果不其然，等我回到平台，刚好看到她们驱车离开。我站在路侧，目送着她们，心中窃喜，这下我可以独享一轮彤日了。

坐在山沿，把双腿耷拉下去，静静地看那落日。它是那么远，远到在一片空无之中，它又是那样近，近到仿佛就在镜前，是我孤独清冷的写照。

起始它还有些亮，眼睛不能直视，慢慢的，它就暗了下来，由黄色变成了橙色，光晕也开始渐渐收敛，一带金色铺于其下，由近及远延展开去，颜色渐淡。

原先雾霾之中的远山竟又显出了它们的轮廓，层层叠叠，剪影般在云雾中浮着，灵动迷离，像是梦境。山下两户人家亮了屋灯，仿若晨星，我抬头看了看天，长庚星早已亮在苍穹，落日还真是识趣，懂得推位让贤的道理。

我以为那带金色会随落日而下，没想到它如抹在天幕一般一动不动，颜色也没大的变化。不一会儿，落日就由橙色变成了红橙过渡的渐变色，进而全红，圆形似乎也变成了椭圆，嵌入金带之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坠。在铅色的地表云里，它红得像火。

不多时，落日就只余一半，紧接着就是一片小尾，之后便全部没于地表，只留了一条金带在天边驰骋。

落日已尽，我了了自己的心愿，怅怅然发动了车，开始回程。车里音箱传出来悠扬的歌声：“山谷中已有点点灯火，暮色就要渐渐昏沉，你和我也然笑泪满唇，感叹年华竟是一无余剩……”

我把窗子开得很大，让它在山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