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些人从小行善，有些人从小行乐，而我，从小行窃。
贫穷是万恶之本。90年代末期，一些乡镇上的小朋友们已经开始接触到"零花钱"这个新奇又让人欣喜的概念，随着农村乡镇化的大趋势，农村小学（村小）还在做着最后几年的垂死挣扎。在村小，这个词更像是舶来品一样，闻所未闻。当乡镇上同学丢了一整支铅笔都无所谓重新买的时候，我们村小班上甚至一个同学丢了一支笔芯都要动员全班翻个底朝天给他找出来——可见村、镇之不同。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千禧年就快要来那两年，改革开放已经初见成效，第一批下海的人已经收获到第一桶金，互联网开始冒头，大家都卯足了劲儿要在新的一个千年大展拳脚，海晏河清。然而对小孩子而言，感受不到国企私企改革带来的的社会板荡，也感受不到港澳回归带来的举国同欢，更感受不到中国失去邓小平的举国同悲——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们感兴趣的无非就是那一口甜丝丝的冰棍，一袋散发着毒品一样香气的辣条，口舌之欲恐怕是唯一能引起他们干坏事的由头了。
盗窃始于一根火腿肠——我甚至记不得火腿肠的牌子是双汇还是王中王。彼时一根火腿肠市价5毛钱——从来没有过零花钱的我靠着一次偶然的生病得到了2块钱的看病巨款，当我揣着找零的5毛钱拿回家上交给爸妈，爸妈一句"就给你们拿去自己买点吃的吧"将故事引向一个让人悔不当初又无法回退的支线。6岁的我拥有了第一笔可供自己挥霍的财富后拿着它和一起上学的4个小伙伴们一起来到破烂诊所旁边的破烂小店，在里头逡巡良久，从米思琪看到大大泡泡糖，最后从李老头子手上买到了一个火腿肠。路上我用满是口水的嘴把火腿肠顶上的铝环咬掉，从里面把火腿肠掐成5节，然后像母鸡下蛋一样从肠衣里面把5节火腿肠挤出来到围成一圈伸到中间的一个个手板心里。然后我们仔细地闻了闻手心里的火腿肠，互相对视一眼，满足地将手里的火腿肠塞进嘴里，眯着眼享受这神圣的一刻。火腿肠的香气像不受控制的瘟疫一样在口腔里面乱窜，从舌尖到喉头，从舌底到鼻腔，这该死的香气叫人心神恍惚，以至于我们什么时候将火腿肠吞进肚子的都不知道，等回过神来才懊恼不已，一时间齿颊留香，心旷神怡，久久不愿张开嘴巴说话，生怕那一丝丝残留的香气一张嘴就要消失殆尽。
闷着头走了漫长的一段路之后，我们开口说话了，讨论着适才那一阵阵令人恍惚的时刻。当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的时候空气突然安静，大家开始郁郁寡欢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第一个提出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想法立即得到了我们所有人的支持响应——按顺序轮流从家里偷钱，然后拿来买火腿肠吃。
第一个轮到的是刘东。因为他最清楚他爸妈藏钱的地方——就在卧室里面的枕头下面。偷钱计划策划得非常顺利，我们每天中午要各回各家吃饭，然而彼时大人们往往都在各上各班，各下各力，所以中午我们都是回家自己热冷饭吃。那天我们甚至顾不得回各家去吃午饭，放学后就一股脑溜到刘东家里，蹑手蹑脚地爬上二楼，然后把一张放在屋子中间的八仙桌使足力气抬到刘东爸妈卧室的房门下，站在桌子上托着刘东的屁股，把他从门顶上的风窗里塞进卧室去。不一会儿就隔门听到刘东告诉我们拿到了，然后从里面打开门溜了出来。唾手而来的行动成果叫我们欣喜若狂，小声欢呼几声，赶忙关了门，把桌子挪了回去，还擦干净的桌子上的脚印，还原现场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揣着一张皱巴巴绿油油的第三版两圆人民币，走了40多分钟公路来到学校不远处的李老头子店里。许是名不正言不顺，许是心怀鬼胎，总之第二次吃火腿肠的感觉再也没有留在我的脑子里，但是如此简单得来的一时口快却叫人开始有些欲罢不能起来。我们决定第二天再偷一次，这次轮到我和老弟。可惜的是还没有轮到我们俩动手，刘东偷钱的事情就东窗事发了——这家伙偷钱的时候紧张过头，从枕头下面掏了钱就溜，完全没注意到还有一张绿油油的2圆钱掉在了地上——真男人果然是永远不会回头的。当晚刘东就把事情抖了个干净，第二天我和老弟回家不仅领到了耳光加跪扫把杆套餐，还额外赠送了晚饭泡汤。我们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认错悔过，嚎啕大哭以示心诚，保证没有下次，在扫把杆上跪得腿都麻了，最后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第一次偷钱事件就这么虎头蛇尾地不了了之。
我们小时候的村小有个特别的办学规则，因为只有两间教室，所以第一年办幼儿园和一年级，下一年就办一年级和二年级，再下一年又回过头来办幼儿园和一年级。碰巧我们上完一年级过后村小下一年办幼儿园和一年级，所以没有地儿上学的我们在上完一年级过后便作鸟兽散，在父母的安排下去到不同的地方读书，有的去了其他村小，有的去了其他乡跟着其他亲戚，还有的去了村上。那一票同学从此基本再没见过，想来令人唏嘘。2000年9月份开学，我和老弟就被弄到就近的一个镇上，在交完借读费，在几个镇上老师踢皮球踢来踢去踢了几圈过后终于被二年级一班的老师收下，从此成了镇上的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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