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夕阳西沉,金黄色的余晖洒满天际。
简素玉抱着几本书在校道上缓步行走,这是她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安详,静谧。看着淡淡的阳光透过校道两旁浓郁的树木洒落在地上,满树的木棉花都变得柔和起来。
突然,一阵风过,木棉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一个少年斜靠在校道尽头旁一颗巨树上,他穿着一袭黑色长衫,抱胸斜望着落日。
简素玉走到少年跟前,她先呼一口气,再翻个白眼:“简辰,你非要每次出场都这么糟蹋植物吗?”
“我、我、我这不是照顾你这单身狗对梦幻场景的想象吗?”简辰一脸委屈相,“你你你又揪我耳朵!”简辰精心营造的45度角仰望天空的忧伤少年形象破碎,双手捂住耳朵上蹿下跳。简素玉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这个二货弟弟耍宝,终于忍无可忍,在他头上敲一个爆栗:“说,又有什么事?”
简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长老让你去接一个人。”
02
“到底是去接谁啊还能惊动长老?”
“我不知道啦不知道啦,我就一跑腿的,哪里知道这等机密。”
片刻前,简辰凌空画了一道门,带着简素玉推门走进之后,两旁风景急速退去,两人疾走几步,一座木楼出现在眼前,正门上方的牌匾用隶书写着三个大字——“司史院”。
大门自动打开,两人进去。进了门可以看到,这是一座恢弘的院落,亭台楼阁无所不有,曲径通幽,犹如迷宫。
“你也不用这么急嘛,马上就到长老院了,赤松长老自然会告诉你的。”回到院里,简辰才略微正经了一些,边走边整理衣襟,“但是我听说这次是S级任务。”
简素玉若有所思:“S级?好久没出过这么高级的任务了。不过赤松那老头倒是好久没见了,还是蛮想他的,”
“赤松……那老头?”简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颤颤抖抖地对着简素玉竖起大拇指,“姐,你真是豪气、豪气!佩服佩服!”
“咳、咳……”一位老者颤巍巍地从房内走出,白须白发,杵着根拐杖,却无一丝老态龙钟的感觉,倒是一番仙风道骨的气度。“你们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姐弟俩见老者缓缓走来,忙弯腰作揖行礼,直起身时,简素玉笑道:“哪里敢说您的坏话,我们可是最尊敬您了。”
“你们两个倒是嘴皮子转得快。”老者脸上满是笑意,这是他最疼爱的两个弟子,平日里相处倒是没皮没脸、没大没小的。
“简辰这小子嘴巴紧得很,死活不说是什么任务。”简素玉笑眯眯地挽住老者的胳膊,顺带给简辰一个白眼。
“以前在咱们院里的时候你总捉弄我,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机会,我偏不让你这么快知道。”简辰扶住老者的另一边,昂首也给他姐一个白眼。
“好了好了,确实有些事情由我来说比较清楚。”赤松长老拍拍简素玉的手,“咱们司史院啊自创世之初便作为一个监管世事发展的机构而存在,咱们简氏这一支司的是亚洲区中国部,素玉你能力出众,有望挑战区高层。但是你声望不够,得到那人的助力必然可使简氏一族在司史界有新的地位。而且,据我推测,那人也极有可能是天书的拥有者。”
“谁?”
“那是个天纵奇才的人物,若是能逃过此劫,必然可改变秦末的命运。”
03
公元前230年,秦内史腾率军自南下渡黄河,直捣韩国都城新郑,韩灭。
韩王安带领一众王公贵族及朝内大臣出城十里以臣子的姿态迎接秦军入城。就在这一天,五世相韩的张家却满门镐素,辅佐两代韩王的相国张平,卒。
三日前,在外求学多年的张平之子张良,接到父亲病危的家书,向老师辞行。
“秦攻韩,是嬴政吞并天下的第一步,你一人之力是无法阻挡秦军铁骑的,怕是不日后秦军就会攻破新郑,你是我最为出色的弟子,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老师叹了口气,可这国破家亡之痛,眼前这未及弱冠的弟子又如何能承受得住。他看着张良长大,对他的心性约莫也有几分了解,这孩子自小便如众星拱月般受人瞩目,出身贵族却又天资聪颖,实乃天之骄子,傲气甚重。
他对张良怜惜而又担忧。
“子房,你是我生平见过的无人能及的奇才,怕是当年的苏秦张仪也不过你这般。这天下如棋局,风云变幻,谁也无法预料。希望你沉得住气,把才能用在对的时候、对的地方。这是为师能给你的最后一句忠告。”
“多谢老师教诲,学生就此别过。老师,珍重。”张良说完,向老师行大礼。他知道,这世事无常,怕这是与老师的最后一面了。
“你快去见你的父亲吧。前路漫漫,好自为之。”
04
张良不眠不休策马疾驰三日,赶回家中,却看到满门镐素。他心神俱震,翻身下马,身形不稳,滚落在地上,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从地上站起来。
他还是来迟了。
张良缓缓推门而入,因这几日韩王降于秦,高门贵族大势已去,相府丧事一切从简。张相已不再是一国之相,而是秦国足下的一个死去的普通臣子。
相府内已人丁稀少,只剩几个老仆在打理相爷丧事。他们看到少公子回府,顿时热泪盈眶:“您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这一瞬间,张良目光坚定,隐隐做了决定。
张良安葬完父亲,备好充足财物遣送几位老仆回乡。他变卖所有房产、田产,筹得一大笔钱财。此刻的他,无国无家无亲人,斩断一切退路,去做一件事,他要去行刺秦王嬴政。
国家的灭亡和父亲的死亡让他短暂的失去理智。在往后的岁月里,他再也没有做过如此冲动而又草率的决定。那时的他淡然地安坐在军后的帷帐里,却能指挥千军万马,将一座座城池收入囊中,把人心和智谋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可他从未后悔过这个年少的决定,这是少年人的热血和冲动,是如同聂政专诸一般的侠气与决绝。它如同一条泾渭分明的河流,将他的人生劈成明亮骄傲的少年和负重前行的青年。
张良通过自己的人脉募得一位大力士,为他定做了一把一百二十斤的大铁锥,准备在秦王东巡的路上,一锥砸死秦王。他们埋伏的地方,叫做博浪沙。
博浪沙此地山高谷深,树木葱郁,是天然的屏障。
秦王的军队浩浩荡荡地绵延几里。张良蛰伏许久,寻找一击必杀的瞬间。
秦王的座驾快要行至眼前时,张良掏出酒囊,大喝一口,再递给旁边的力士:“这是我张家珍藏三十年的酒,今日酬知己,拜托了!”
力士一把拿过酒囊,一口气喝完,低喝道:“公子放心!”
就在力士将酒囊往地上一掷的同时,张良眸光一凛,道:“就在此刻!”
力士闻令高举铁锥向车架抛去。然而张良低估了秦军铁骑的实力,护卫的车队立刻察觉,急剧变动队形,铁锥只砸中了副车。
“有刺客!”带军将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士兵急速上山潜入林中捉拿刺客。力士已身中数箭。危急之下,这位豪放勇猛的江湖行侠对张良喝到:“我死不足惜,公子志向远大,断不可命丧于此,快走吧!”
张良闻言,心中一阵悲怆,他向力士一抱拳,滚烫的眼泪掉落,“保重!”
说完,张良转奔走。他不敢回头看力士一眼,他怕再看一眼,就不会有勇气说服自己往前跑。
山下的铁骑踏马声不绝于耳,身后的追兵喊声震天。张良在树林间飞身翻转,惊险地躲过一支又一支冷箭。
他急速地向前奔去,突然眼前一片开阔——前方是大道,他已至树林尽头,再无掩身之地。
他长叹一口气,心中凛然:天命如此,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突然,在杂乱的踏马声中,他分辨出了一丝不同的声响,那是清脆的驭马声和单匹马的踏马声。在那一瞬间,张良几乎肯定,这是来救他的人。
清冷的月光下,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策马向他疾驰而来,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她从背后的箭袋中抓出三支箭,却对准张良的方向射来!
电光石火间,张良愕然地睁大眼睛,大脑几乎停止思考。
意想之中的刺痛并没有传来,只听见身后两声惨叫,第三支箭直接飞顶住正射向张良后脑勺的一支冷箭,那支箭在冲力下在空中被劈成两半。
黑色劲装的陌生少女俯身向张良伸出一只手,大喝一声:“走!”
张良毫不犹豫的抓住那只手,翻身上马。
是了,她是来救他的。
张良上马后,少女立刻调转马头,猛地一抽鞭,向前方急奔而去。
身后的骑兵几乎片刻而至,与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数不清的冷箭射向他们。
少女把缰绳交到张良手中:“你来控制马!”
与此同时,少女从箭袋中抽出五支箭,侧腰向后方射去,无一虚发。张良紧握住缰绳,配合少女的动作。
一刻后,少女箭袋已空,两人与秦军已拉开一段距离。
突然,她从腿上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向马身上一扎!黑马痛啸一声,以双倍的速度向前奔去。
终于,他们的身后不再看到如同鬼魅的秦军铁骑的身影。
他们奔驰了一夜,经过了数十个岔路口。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时,他们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一整夜的逃命中,他们没有一句交流。张良坐在少女身后,始终紧握着缰绳,紧绷着神经。
一夜的疾驰让黑马精疲力竭,。
它在清晨的阳光中越跑越慢,最后前腿跪地,往地上一跌,两人从马上滚落下来。
他们在地上躺了一会才站起来,回望身后蜿蜒的小路和两旁浓郁的树木,他们,终于安全了。
少女看向不远处的张良,却看到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左手紧握住右手上臂,丝丝血迹从指尖渗出。
“你……受伤了?”少女走向张良。
“小伤,无碍。”张良对着少女勉强一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子房他日必定回报。”
“你现在只是个伤员,不用逞强。”少女把张良的左手拿开,赫然看到幽深的箭伤,四周的血迹已经发黑,可以看到皮肉之下的白骨。她皱皱眉,将张良拉至小溪边,替他清洗、包扎伤口。
“我不过是受人所托,你无须挂怀。”少女利索地掏出伤药和绷带,飞速又细致地替张良包扎好伤口。
少女坐在他跟前,定定地看着他:“你想杀嬴政?”
张良抬眸看着她,不置可否。
“可是你却选择了最愚蠢的办法。”她略一耸肩,语气随意,丝毫不顾及张良的感受。
张良面露惨色,回想着力士万箭穿心的模样,心中的悲哀汹涌而来。对眼前少女略带轻蔑的定论,未加反驳。他觉得很累很累。
少女观察着张良的表情,继续兢兢业业地往他伤口上撒盐:“这天下如你国破家亡的人数以百万计,你不必做出如此悲戚的模样。”
张良仍然无动于衷。
少女心中叹道:不过还是十多岁的孩子,这打击也太大。
她语气略微柔和一点,缓缓道:“秦灭六国,是不可逆转的大势。嬴政是个厉害的人物。”她语气一顿,“可他的儿子们、臣子们并不都是如他那样强。这世事发展啊,谁也说不准。你想杀他,想复国,有很多更有效、更彻底的方法。有人告诉我你天纵奇才,想必不会执着于飞蛾扑火的报仇中,埋没自己的惊世才华。”
张良无奈一笑:“天纵奇才的话我听的太多了。”
少女心道:这小子除了长得确实好看,哪里有赤松老头口中半点天纵奇才的模样,怎么就劝不通呢?
这时,张良站起身来,举着受伤的胳膊向少女弯腰行礼,道:“姑娘说的我都明白。我自小被教育站在天下格局来看这世事运行,这一次不过是放纵自己做一做被情感左右的傻人。昨夜之事,不会再有。”
少女在这一刻怔住了,看着张良平静而又略带克制的面容,是了,这才是谋圣应该有的样子。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或许可以真正掌控天下棋局。经过这次死里逃生,他年少的身体里那仅存的一点稚气,荡然无存。他终于从阴云笼罩的韩国新郑城中走出,与过去诀别。
她长舒一口气,指着蜿蜒的前路:“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达下邳。那里秦国势力较弱,是你最好的藏身之地。”
这次她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向张良行礼:“我们就此别过,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说完,她转身向另一条路走去。
张良看着少女的背影,突然问道:“你受谁所托来救我的?”
少女顿住,“不愿看你的才华被埋没的人。”
张良淡淡一笑,君子之交,不问来路。她不肯说,他便不再多问;她要走,他便不挽留。
“那——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少女回头,粲然一笑,“我叫——简素玉!”
简素玉说完继续往前走,举起右手摆摆,示意不用相送。
05
下邳民风淳朴,侠客往来,属吴地富庶之城。
张良自进入下邳城后,隐姓埋名,锋芒尽掩。在市集出开了一家小茶楼。借生意之名,收集天下情报。
弈棋者,已开棋局。
他在等,等这平衡格局被打破的那一瞬间,隐忍而又有耐心。
两年后。
“公子,这里有您的一封信”仆从从外面拿来一封“子房亲启”的信封给张良。
信的内容极其简单,只写着:“寅时圯桥一见”
张良嘴角微勾,将信收好。心中隐隐有期待,会是她吗?
当夜,张良在房中静静等待,丑时便出门赴圯桥之约。
张良缓步行至桥心,是夜,满月。
清辉洒在水面上,夜已深,更显寒气逼人。此刻万籁俱静,张良望着夜幕中清冷的月亮,静静等待。
寅时。
一阵木棍敲地的声音传来,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自桥头缓步走来。
“这位便是子房?”老者望着张良,满眼皆是笑意,“果然气度非凡,非池中之物。”
“与在下相约在此处的便是前辈吗?”张良微微看向老者身后,眼中略带失望。
老者将张良的表情尽收眼底,“怎么,原来是个老头子,有些失望?”
张良连忙作揖行礼,“不敢,不敢,前辈仙风道骨,令在下仰慕。不知前辈深夜邀约,所为何事?”
“我来这,是为了送你一物。”老者从袖中掏出一卷竹册,递给张良。
张良低头凝眸,“《太公兵法》?这不是失传了几百年的奇书?晚辈不敢当。”
老者一笑道:“我正是不愿看此等旷世奇书蒙尘,才将它赠与你。这天地间能看懂这天书的,怕是只有你一人。你若不收下,这便是一部废书,这才是罪过。”
张良接过竹简,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欣喜表情,“承蒙前辈厚爱,不知在下何以为报?”
“你若真想知道,十三年后,灞水之滨,便有答案。愿你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发挥这部书的最强力量。”
“多谢前辈提点,晚辈定当竭尽所能。”
“时辰不早啦,我也该走了。”老者转身下桥。
“恭送前辈。”张良再一弯腰行礼。
老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张良久久的站立在桥心,身影清冷挺拔。
老者在小巷中缓步行走,小巷尽头,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少女斜靠在墙壁上,对徐徐走来的老者抱怨道:“长老你行动不便,这兵书就让我来送嘛,你非要凑啥热闹。”
“我什么时候行动不便过?我看你就是想见他。”赤松戳戳简素玉的脑门,笑道。
“才没有!”简素玉脸色微红,“我只是想看看他右手好了没。”
“我替你看啦,他右手利索得很呢。”
简素玉低头沉思一会,问道:“那天书他真的能看懂?那书不是被您捂了几百年了,您可是半点门道都没看出来。他真的能帮我们破解那本书?”
“那你相不相信他?”
“信,我当然信,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当然信。”
赤松气结,用拐杖戳素玉脑门,“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俊俏小生,也看不懂啊。你这套颜值伦是不是简辰那小子影响你的?!”
“是,是,您这不是没好看到他那种程度嘛。啊!啊!不要用你那根破棍子戳我!”
……
06
局势很快发生变化,秦一统六国后,秦始皇横征暴敛、焚书坑儒。他铁血推行新政策,却没有及时安抚天下百姓。各地民怨沸腾,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又一次掀开乱世的序幕。
张良韬光养晦,等的便是这一刻。
他自下邳西行,途中遇到沛公刘邦。此时的刘邦已拥有几千兵马,但在全国起义队伍中并不出众。可是沛公此人,性格豪爽大方,又颇得收拢人心之道。张良与沛公相谈甚欢,他们在政治抱负与主张上惊人的一致,而最重要的是,沛公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与仁爱之心最终征服了张良。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沛公天生的王者气度,令张良决定,今后效忠于他,助他成为将来的天下之主。
他无心帝王之位,惟愿天下太平,仁君行世。让百姓不再遭受国破家亡,流离失所之苦。
在后来的岁月里,张良为沛公出谋划策,招揽人才,无数次救沛公于险境。他们的队伍自下邳开始壮大,韩信、英布、彭越、萧何、陈平、曹参等惊世将才和谋士加入其中。
他们在雪地中并肩踏马,在绝境中饮酒高歌。将士在前冲锋陷阵,谋士与将领连夜谋划。他们会因意见不同激烈地争吵,也会因相互补充的想法酣畅淋漓地大笑。他们竭尽所能,将战事谋划到天衣无缝。
在那些四处征战的岁月,他们都怀抱着济世救民的初心,有着相同的热血和目标。
曾经稚嫩的少年在战事的磨砺中,心性愈来愈沉稳。如同一块被岁月打磨的美玉,发出柔和却又安定人心的光辉。
秦朝风雨飘摇。中原大地上,以刘邦为首的势力和以项羽为首的楚军势力,渐成两股大势。
在楚怀王“先入关中王之”的天下承诺下,沛公取得先机,率先进入咸阳,接受秦王子婴的投降。沛公威信大震,声望甚至盖过项羽。
张良及时嗅出危险气息。此时的刘军势力不敌楚军,在这天下争夺战的关键一局中,刘邦锋芒大露,无疑会引起项羽的猜忌和杀心。张良力劝沛公出咸阳,驻扎在灞水之滨。
刘军营内。
张良站在军帐内负手而立,望着帘外连日不退的绵绵细雨,眉头紧皱。项王的鸿门邀约已有几日,无论再找何种借口,沛公的鸿门之行是无法再拖下去了。
突然,张良的近侍站在营帐外求见。
近侍进入账内,向张良报告:“有人送来这些箭,说是送给您。”
张良低头看着桌面上的箭堆,问:“那人可有说姓名?”
“那人只说是故人。”
“故人?”张良把玩着桌上的箭支,突然一顿,“十三支箭……你可有漏送?”
“属下绝不会出此差错。”
“我们现在驻扎在哪里?”
“灞水。”
“原来……已经十三年了啊……”张良低吟,抬首向近侍令道:“备马!”
07
张良翻身上马,策马出军营,在蒙蒙细雨中奔至河畔,他不再扬鞭,任由马沿着河畔缓步行走。
突然张良视线里出现一抹人影,只见那人穿着一身轻盈的红衣斜靠在河畔的一块巨石上,头上戴着竹笠,脸容隐匿在竹笠之下,看不分明。她手上把玩着一块白玉,身旁的一匹马正在啃草。
那女子听到马蹄声,左手握玉,右手将竹笠拉斜,抬头看向马上的人,粲然一笑,“还记得我吗?”
张良愕然地看着女子的脸,“是你……简姑娘!”张良立刻翻身下马。
久别重逢的喜悦让长久以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克制不住。他与她,已经十五年未见了啊。自从那日分别,张良脑海里时常会出现那个黑色劲装少女的身影,她救他时果决坚毅的脸庞,她拔手起箭的身姿,她议论天下事时随意而又洞察的语气,她离别时满含期待而又赞许的目光……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流逝,他想起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怀疑那是博浪沙之夜的一丝幻觉,可那抹身影从未在他脑海中抹去。
十五年了啊。
张良看着女子的笑脸,她的面容却没有多大改变。而自己从一个冲动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千军万马后安然排兵布阵的青年。柔和与凛冽的气质共存,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违和。
这个灞桥之约本是那位赠书老者所定,她为何在此?电光石火间,张良问道:“那日你说救我是受他人所托,是不是就是那位赠我兵书的老者?”
“是,我代他赴约。”
“你的面容竟未有多大改变。”
“天地间总有你不能理解的存在。譬如那部兵书所蕴藏的天机,譬如我为何能准确地出现在你生死攸关的一刻,救你一命,以及,我救你的真正原因。”简素玉狡黠一笑。
“那部兵书确实让我受益良多,而姑娘也确实让我……感怀许久。”张良的脸微微一红,将视线转向江边。
简素玉因那个诡异的停顿“扑哧”笑出声来,淡定的地道:“你果然看懂了那部兵书。嗯……这样,我把这块玉送给你。”
张良转身,看到简素玉掌中一块美玉,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却未伸手去拿。
“这块玉恐怕如那兵书一般,非凡物。”
“不错,当年秦始皇用和氏璧铸传国玉玺,这,便是剩下的角料。它能调养体息,让你免受病痛之苦。”
张良抬眸看向简素玉,“我已承蒙你们照拂多次,这块玉如此贵重,我实在不敢接受。”
简素玉看着眼前男子严肃又俊美的面容,玩心顿起,她略一低眸,“公子气度非凡,俊俏儒雅,我仰慕已久,实想嫁与公子。这,便是我的定金。”
张良怔住,脸色通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简素玉看着张良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开玩笑的,你不必当真。”
“如今楚汉相争已成均势,鸿门宴便是打破均势的关键一点。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简素玉将玉放入张良掌心,“我赌汉胜,这,便是赌注。”
简素玉说完看向天空,“时间已不早,我该走了。”
她翻身上马,一拉缰绳,走了几步后看向仍怔在原地的张良,“对了,不要让别人知道这块玉的存在。给你最后一句忠告:帝王之心最是反复,不要将自己的安危系于一人之上。”
08
汉元年,沛公在张良的谋划下逃出鸿门宴。沛公封汉王,汉王赐张良黄金百斤,珍珠两斗。张良劝汉王烧毁所经栈道,以示无反意。
汉三年,汉王困荥阳,张良力阻郦食其恢复六国王位以抗楚的计策,救汉王于水火之中。
汉四年,韩信破齐,自立为王,汉王欲杀之,张良从中斡旋,达成韩信与汉王的和解。
汉五年,张良劝汉王立“事成分地”之约,韩信、彭越最终来会师,且全国各地兵士纷纷赶来,于垓下之战中,胜项羽。
历时四年的楚汉之争,以汉王胜,告终。
汉六年,汉王大封群臣。张良力辞汉王的三万户封地,坚持仅封留县即可。自此,张良谓留侯。
封侯之后,张良推辞朝中事务,对外宣称闭门养病。
09
汉十年,秋。
留侯府内人丁稀少,不到十个仆从在打扫院落。张良在后院辟了块地,自己种菜,亲自下厨。隔三岔五去河边垂钓,到林中打打野味。活得倒是自在散漫。
这日,张良站在院中,手中摩挲着一块白玉。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仆从开门。
一位头戴帷幔的端庄妇人进门,她行至张良跟前,将帷幔摘下,猛地向张良一跪,“留侯大人,请救救我家夫君!”
张良扶起妇人,“韩夫人,快请起。”
“我家夫君受皇后所召,已入皇宫几日还未回来,我怕已是凶多吉少。还请留侯看在与我家侯爷往日的情谊上,救救他!”
张良叹一口气,“我曾劝他放弃兵权,远离都城,可他仍徘徊在漩涡中心不肯离去。”
妇人悲咽一声,“我家侯爷的性子……他……怎肯放弃一切做个闲散侯爷。侯爷也知陛下忌惮他,时常托病不上朝,可陛下哪肯放过他。他当年反过陛下,就算他真的放弃一切,陛下也不会放过他的。您与他不同,您与陛下的情谊最是深厚又智计无双,这天底下,怕是只有您能救他了。”
张良眉头微皱,将手中的白玉递给仆从,让他放入房中。
“当年我与韩信在下邳结识,曾一起行侠仗义。我入陛下麾下后曾写信给他让他投靠陛下。这么多年战场厮杀,他也数次救过我性命。罢了,我就帮他最后一次。您就先在我这住下吧,我这就去都城救他。”
张良快马加鞭赶到都城,直奔皇宫,此时的刘邦正在外平叛,张良联系吕后的心腹:“告诉她,我要见她。”
吕后在未央宫迎接张良,她妆容精致,端庄华丽。
“留侯可算是来了。您这怎么越长越年轻呢,真是好多年都是这淡雅的姿容了,真不愧是百姓口中的‘谪仙人’啊。”
面对吕后的恭维,张良眉头微皱,他本能的反感这个工于心计、手段狠辣的女人。
“我们做个交易吧。”
“哦?”
“你让我帮太子稳住继位的事,我答应了。条件是,放了韩信。”
张良本不想参与皇家之事,吕后几次派人上门求访,他都托病回绝。可是这次,为了韩信,却不得不重入漩涡中心。
“您这交易可不划算。韩信功高震主,威望甚大。放了他,我这大汉江山便多了一分危险。我儿的太子之位,到时又有何用?何况陛下若是知道我放了韩信,必会迁怒于我。”
“我相信以娘娘的手段必不会让陛下发现。说吧,你还有什么条件?”
“侯爷果然是个爽快人,放韩信可以,我要废他双手双脚。”吕后面露狠色,此时的她已露出杀伐决断、毋庸置疑的气度来。
张良猛地一看吕后,脸色一变,“韩信曾手握百万将士,又如何能受这样的折辱!”
张良说完心中一惊,他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就是吕后顾忌的地方和要达到的目的!
“留侯,我的条件绝不更改。”
张良沉默片刻,最后叹道:“罢了,他若是能想开去做平凡农夫,双手双足之痛也能忍得了。他若是想不开,心中怨气难平,恐怕会再惹祸端。”
吕后笑道:“留侯真是个通透人,最是让我放心。”
张良听出吕后话中的警告意味,他看了吕后一眼,转身向宫外走去,“保太子的计策我会派人送到宫中,还请你找好时机,送韩信到我府上。”
这皇宫如同一个吞噬人心的庞大牢笼,让张良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他走出宫门,走下宫阶,看着夕阳逐渐沉入大地,余晖昏暗。
当年并肩作战的英布、彭越直至韩信,纷纷反叛,皇帝仍在外平叛。当年豪放质朴的沛公,如今城府深藏。到底是臣下贪心太多,还是君上威压过重,此刻的张良也无法计算出结果。或许,他自身也在帝王的猜忌名单之中。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自己该何去何从。
张良回到府中已精疲力竭。看着韩夫人期待的脸庞,他突然跪地,“对不起,韩夫人,我未能保全他。”
韩夫人身形一冽,跌坐在地上,“他……死了?”
“不不不,性命留下来了,可他却不会有双手双足……”
韩夫人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声音。许久之后,她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我又怎么会怪你呢?你快起来罢。”
第二日,夜。
一辆马车不动声色地行至留侯府。韩夫人戴上帷幔上车,拉开车帘,看到已无双手双足的丈夫神色颓然地坐在马车内,顿时泪如雨下。
“夫君……忘了过去,咱们好好生活吧。”
韩信听到妻子的声音,猛一抬头,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想抬手抱住妻子,可是再一次发现自己已没有双手了。
韩夫人看到,心中更加悲戚,连忙抱住韩信。
张良在一旁,强忍住泪意。那是昔日的战神,他的双手用来指挥千军万马,用来奋勇杀敌。而如今却连最后的尊严,也荡然无存。
“韩兄,就当大梦一场,前尘往事悉数作废。重新开始吧。”
“在牢中的这些日子,我已明白,权势不过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与我妻安然度日,才是最开心的事。只是我如今……这般模样,需要消些时日接受。子房,放心吧。”韩信朝张良无奈一笑,“如今朝中波谲云诡,还望你……保重。”
“不用担心我,我自有保身之法,你们且安心离开。”张良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玉递与韩夫人,“这块玉对疗伤有奇效,我赠与你们。但切记,保管好,不要让其他人得到。”
韩夫人向张良重重弯腰,“多谢。”
“保重。”
张良目送马车消失在夜色中。在萧瑟的秋风中伫立许久。
10
韩信之事后,张良几日都将自己闷坐在院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局势变化得比想象中的要快。
这日,张良在院中的槐树下与自己对弈,午后的阳光,温和又慵懒。
突然,一个黑色人影翻墙直落张良跟前,张良执棋的手一顿,抬眼看向来人。
来者一身粗布短衣的寻常百姓打扮,却难以掩饰训练有素的军人气息。他单膝跪地,掏出一块刻有小篆“萧”的玉佩举过头顶,向张良道:
“我家大人派卑职来向您传信,他希望您立刻离开侯府。您救韩信的事已败露,陛下至多三个时辰内会到您府上向您兴师问罪。大人还说,此次陛下震怒非常,您若不走,怕是凶多吉少。”
“韩信怎么了?”
“陛下杀了韩信和他的夫人。侯爷您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良闻言,从棋盘旁站起,却身形不稳,只能靠扶住身旁的槐树来稳住自己。
片刻后,他说:“好,我已知晓,替我向萧何道谢。”
“大人保重!”萧何心腹一抱拳,翻墙出府内,片刻不见踪影。
张良将府中所有仆人叫到一起。看着这些已陪伴自己多年的仆从,他淡淡一笑,道:“今日我府必有大难,我念你们多年尽职尽责地照顾我,现在将府中所有钱财分与你们,你们即刻离开侯府。”
众人神色恍然,管家问道:“侯爷,发生了什么事,不能与我们说吗?”
“你们知道越多便越危险。你们若再不走,必将性命不保。”
“如此危急时刻我们怎可弃侯爷而去?侯爷照拂我们多年,我等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张良叹一口气,“你们留下只会拖我后腿,对我不会有任何助益。你们若是感激我,就即刻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管家神色一凛,将财物分与众人,带头向门外走去。行至门口,他们整齐地向张良行大礼。
张良看着他们,说道:“你们一定要隐姓埋名,绝不可向任何人透露是从留侯府上出去的人。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
“各位保重。”张良淡淡道。
送走仆从后,院内空落安静,张良又坐回槐树下,继续与自己对弈。
黄昏时刻。
院外响起整齐的铁骑踏马声,张良站起,右手背后,看向门外。
身穿铠甲的刘邦翻身下马,走入院内,脸上不辨表情,身后是黑压压的军士。
“陛下来了。”张良定定地看向刘邦,并未上前行礼。
“你可知罪?”帝王浑身散发着阴冷而又威严的气息,语气平淡却又如山般沉重。
张良眼中透出淡淡的悲哀,没有说话。
刘邦抬抬手,身旁的将领便将两颗人头扔到地上。
张良震惊地盯着在地上滚动直至在自己脚边停下的人头,这一刻,他终于神色大变,趔趄后退几步,紧紧抓住身旁的槐树。
空气中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刘邦凛冽如刀的目光和张良恍惚的身形。
许久之后,张良抬起头看向刘邦,语气悲怆得令人心痛,他大声质问着眼前的帝王:“想不到陛下竟狠心至此!韩信他已手无兵权、重伤残废,又如何能威胁到您一丝一毫?韩夫人又何辜?您又如何能狠心下此杀手?”
刘邦闻此厉声质问,神色未变,眼神却有一丝柔和,“子房,人心最是难以掌控,韩信野心巨大,谋反已不止一次两次,朕绝容不下他。朕本无必要向你解释。你最早跟随朕,又从无二心,朕,信你。”
张良自嘲一笑,“陛下信我?那陛下今日又为何来此?”
“只要你把传国玉玺交出来,韩信之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张良神色一凛,淡淡道:“我没有。”
刘邦闻言拿出一块白玉。此时月亮已升起,月光洒满院落,白玉在清辉下发出柔和的光芒。
张良怔怔的看着那块白玉,想起几日前韩信夫妇郑重地道别与道谢,想起许多年前,言笑晏晏的红衣女子调笑地说“我实想嫁与公子,这便是我的定金”“你就当这是赌注”“我赌,汉胜”汉胜……汉胜……她赢了啊……
而此刻,那块白玉在帝王手中,成为证据,向他逼问他从未见过的传国玉玺的下落。
“朕已找人鉴过,你赠予韩信的这块白玉乃和氏璧。你赠他皇位之意的和氏璧,是不是要奉他为君!”
张良闻言一震,错愕地看着刘邦。这,就是他说的,他信他?
张良忽然觉得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向这位帝王辩驳。他胸中悲愤之气翻涌,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刘邦神色复杂地看着张良,轻叹一口气,道:“传国玉玺到底在哪?”
张良握紧满是鲜血的手,淡淡道:“臣,不知。”
刘邦终于耐心耗尽,神色震怒,他抽出长剑,直指张良咽喉,“那你那块白玉又是从何而来!”
“那块白玉是我给他的!”突然夜空中传来一阵清脆却带着愠怒的女声,乌压压的将士听到这个声音竟不由地心中一俱,几乎本能地向两边退去,形成一条不宽不窄的通道。那女子急速地奔来,红色的衣裙和黑色的长发在风中猎猎飞扬。
张良望着那急急向自己奔来的红影,突然落下一滴泪来,她总是这样,总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刻从天而降,与他相遇片刻后又匆匆离开。这一次,他决定抓住她,不让她再次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红衣女子转眼奔至张良跟前,她双手夹住剑尖,用力一扭,刘邦手中的剑应声折断。
刘邦往后一退,身后的士兵纷纷涌入院内,对他们形成包围之势。
红衣女子挡住虚弱的张良,昂首看向刘邦,冷冷道:“你不就是想要玉玺吗?我给你便是!”
刘邦眼神锋利地看着地上的断剑,又看向眼前无礼的红衣女子,她散发出来的气势让他非常不舒服。他语气隐含怒气:“立刻交出玉玺,我便放了你们。”
女子冷笑一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陛下可真是冷酷得让人大开眼界呢。我怕是我一交出玉玺,我们俩可就立刻被您射杀于此呢。”她唯一一句对他称呼陛下,却是带着如此明显的讥诮与嘲讽的含义。
“那你要怎样?”刘邦强忍着怒气,张良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现在就放了我们,你回皇宫后,玉玺自会出现在你的龙桌上。”
“我如何能信你,你们又想戏耍于我吗?”
“你、必、须、信”女子一字一顿道。“我族以守护传国玉玺为己任,凡天下真主出现,便奉上玉玺,乱世至,则收回玉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死了,你永远也得不到玉玺。”她笃定,将玉玺凌驾于人心之上的刘邦,一定会妥协。
听到女子狂妄又荒诞的话,刘邦心中竟有一丝相信。
他与她静立不动,相互盯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刀剑纹丝不动。
半晌,刘邦叹道,“罢了,我放了你们。”
“还有,把那块玉还给我”女子神色倨傲,语气毋庸置疑。
刘邦将手中之物往女子一掷,女子接住,放入张良手中。
刘邦抬抬手,周围士兵自动让出一条道。
女子扶着张良向门外走去,一匹马正在前方等着。女子先上马,然后俯身拉住张良。待张良坐好后,女子一拉马缰,马儿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竟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感觉。
刘邦看了一会,回头对将士命令道:“回皇宫!”
夜空下,闲庭信步的单匹马与整齐有素的铁骑军队,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11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马踏在路上的“嗒嗒嗒”的响声。
张良将头靠在简素玉肩上,一直没有说话。
简素玉念及身后的仁兄沉浸在差点被挚友所杀的悲痛中,母性大发,没有计较。
突然,张良发出声音:“你今天穿了一身红衣是来嫁给我的吗?”
语气慵懒,诚恳得竟有些……可爱?
简素玉闻言一惊,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自己竟然觉得可爱?母性泛滥到了如此地步吗?!
“你、你、你不是应该沉浸在刘邦的冷酷无情中无法自拔吗?”
张良沉默片刻。简素玉说完便觉得这揭人伤疤的行为很不厚道,反正靠都让他靠了,他再口头上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对我们狠心,无妨。只要他对天下百姓仁慈,我便无怨。”
“你心里可真是装着天下苍生啊。”
“是啊,我心里装着天下苍生。那你呢,你心里装着谁?”
简素玉敏锐地察觉到张良话中意有所指,且隐含着暧昧和一丝调情的信息。她大叫道:“你、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不是老跟一群大男人待在军营里吗?你不是不近女色的吗?!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简素玉觉得有必要好好改观一下张良在她心中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好形象了。
“韩信经常带着他老婆到我府上蹭吃蹭住,他们教我的。”张良老实答道。
好吧,战神威武严肃的形象也要好好改观一下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军营里是什么样子?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不近女色?”张良抛出两个炸弹加原子弹问题,让简素玉百口莫辩。她怎么能承认自己没事就跑军营里偷窥他!还有,后面那句,这他妈调情也太明显了吧!
张良懒懒地看着简素玉故作掩饰又着急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那这样吧,这块玉我送给你了,当做定金了。”
……
怎么感觉当年在灞水上调戏者与被调戏者角色换了个位?
简素玉无语地看着张良,拿老子送你的东西送我!你他妈能不能认真地送点礼物!
“我这么多年未曾变老的原因,是……因为这块玉吗?”张良语气略微严肃了一点。
“呃……你当时不是看懂了那部兵书嘛,在我们司史院,能看懂兵书的人必定能成为长老。为了提升长老院的颜值水平,我就大公无私地把它送给了你嘛。长老院里都是和赤松一样的老头子,你一加入,必将拉高我司史院平均颜值水平。带领我部冲破亚洲颜值圈,走向全世界!”
简素玉心中冷汗直下,她怎么敢说赤松那死老头要用这块玉埋下他们君臣失和的导火索,让他不得不加入司史院。哼!赤松这老头真是精明的很!送天书这样授人恩惠的事就非要自己来,这种招人记恨的事就找她!
“哦?是吗?你送我和氏璧的原因只是这样吗?”张良对简素玉的胡说八道恍若未闻,仍然条理清晰地抓住关键命脉。
完了完了,张良肯定发现了,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这狐狸一样的人肯定把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自己敢这么算计他,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自己以后还要和他一起工作,他一定会整死自己的!
简素玉心里叫苦连天,支支吾吾地说不说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张良一拉马缰,好一会儿没说话。简素玉抬头看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看到路边的树下站着两个人影。
竟是韩信夫妇!
他们错愕地看着马上的两人,张良也震惊地看着他们。
“原、原来是弟妹救了我们呀。”韩信调笑地看看简素玉,又看看张良,点点头,道:“我说老弟为何至今还未娶亲,原来是为了弟妹守身如玉啊。”
简素玉无语问苍天,心想又来了一个不正经的。
“你们怎么还没离开?”简素玉问道。
“姑娘救我们之时身上掉落下了一块玉佩。我们想着姑娘不仅救了我们性命,还治好我夫君的双手双足,此等大恩,我们无以为谢,心想着这块玉佩是无论如何也要还给姑娘的。又不知去哪找姑娘,就在原地等候了。”韩夫人举起一块玉佩递给素玉,对张良道:“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此刻的张良热泪盈眶的看着夫妇俩,不久前他以为他们命丧于屠刀之下,甚至还无人收尸,而此刻,他们安然地站在他眼前,告诉他,要好好待他眼前的女孩。
“不知兄嫂今后有何打算?”
“托弟妹的福,如今我能蹦能跳,我们准备去云游四海,现在就出发。”韩信一边说着一边真的蹦蹦跳跳地给张良和素玉看。
“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韩夫人拉住韩信的衣袖,笑吟吟地看着马上的两人。
四人在夜空下一起发出笑声,柔和了夜风。
这样的夜,真是适合故人重逢啊。
叙了一会旧后,韩信夫妇向马上两人道别。韩信预感到,自己或许再也不会看到这位挚友了,可这些生死之交的情谊,永远不会消失。
韩信走了好远的一会路还回头大声地对两人喊道:“弟妹!子房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就算是在天涯海角也会来给你做主的!”
韩信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得越来越远,最后逐渐听不清。
简素玉低头不看张良,嘿嘿、嘿嘿心虚的笑着。
张良拉起马缰,继续向前走。
“你在我府中盛气凌人成那副模样,现在怎么这么乖巧?你们女孩子都这么多变吗?”
果然救人就是救己哇,韩信的嘱托这是起作用了吗?身后的仁兄终于不再抓着那块要人命的和氏璧问题不放了。不过这脑回路清奇啊,不是应该问司史院是什么吗?
“要知道干咱们这一行就得拥有奥斯卡影帝级别的演技,狂炫酷霸拽和小鸟依人模式随意切换啦……”
“嗯,你哪种样子我都很喜欢。”
卧槽,大哥你也别把韩信的话完全听进去啊,这话说得猝不及防的,会被噎死的……
“奥斯卡是什么?”
“就是……吧啦吧啦……”简素玉一顿长篇大论答道。
“颜值是什么?”
“就是……吧啦吧啦……”简素玉又一顿长篇大论答道。
“司史院是什么?”
“就是……吧啦吧啦……”简素玉再一顿长篇大论答道。
“长老的官比你大是吗?”张良淡淡地看一眼简素玉。
简素玉从这一眼中读取出了许多信息,譬如:你完了、你死定了、你终于栽在我手上了……
简素玉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自此以后可能会变得……曲折……很曲折……
……
12
许多年后,皇座上的刘邦已垂垂老矣。那时他的皇后与他相看两厌,暗中拉拢朝臣;他喜欢的妃子和儿子会莫名其妙地失去踪影,或者,总会犯下弥天大错;朝堂中他看到的新面孔越来越多,老面孔越来越少。他疑惑,当年并肩而立、心意相通的人都去哪儿了呢?
他已经不记得了很多事情,可一直记得,他曾给过一个人要守护天下苍生的承诺。那个人是谁呢,他又在哪呢?
刘邦混混沌沌,他决定去东巡。
经过下邳城中,他让侍从放慢了一些速度。他坐在车架内,拉开一小块车帘,看到两旁的百姓欢腾鼓舞,他心中感到欣慰。他虽不大记得清楚那个人的样子了,可对他的承诺,他做到了。
刘邦含笑地看着道路两旁的百姓,惊鸿一瞥中他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邦在下邳停留的时日,一位备受民间推崇的游侠请求拜访。只有跟随刘邦
多年的老侍卫才震惊地发现这位游侠竟有几分当年淮阴侯韩信的风采。可老侍卫想起多年前韩信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就觉得不可能。大抵这是热血恣意的人的共通之处吧。
没有人知道这位山野游侠与年老病重的帝王谈了些什么。
老侍卫只知道,这位帝王在晚年时暗中派人去天下寻找留侯的下落,可是终其一生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
这件事,成了帝王心中深藏的愧疚与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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