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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四月的风异常舒服，窗外的树叶在风的眷顾下纷纷飘落，一些不听话的还会飞进医院的病房里面，掉在地上的瞬间发出低微的声响。
低气压的5号病房里面坐着几个中年男女，纷纷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神态不怎么精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让我回家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的这一句话，打破了病房里的宁静，即便声音很小。
他看起来很痛苦，手上扎满了针头，正在输着药液，两眼无神，脸颊上有两道明显的泪痕。
“可是爸，回到家里，就救不了你啊。”大儿子开口了。
“我们都不想你一直被病痛折磨，我们都想治好你。”
其他人纷纷开口说服这个慈祥的老人。
“我治不好的，而且，你们要知道，你阿姆在家里会想我的。”
谁都不敢讲话。
老人开始念念叨叨，眼睛朝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无力的气，又说起他的那段往事。
02
老人名叫苏胜利，抗日战争日本宣传投降那一天出生，父亲喜极而泣，于是借着胜利的曙光，取名为胜利，希望他有一个明朗的未来。
苏胜利自小体虚，经常闹病，由于家里很穷请不起医生，父亲四处求地方医生，最后只能借着民间药方，企图治好这个得来不易的儿子。
由于四处奔波劳累，苏胜利的父亲半夜猝死在猪圈里，而母亲因为坐月子期间下田干活落下病根，加之丈夫的去世，不久也撒手人世。
苏胜利成为了孤儿，寄住在家里亲戚家，一直到了20岁。
不久，叶大英出现在了苏胜利的生活里，那是隔壁村的姑娘，经常来村子里卖鸡蛋。
家里近亲奶奶看中了叶大英，便托人打听做媒。
由于媒人得力，苏胜利长得也不赖，叶大英就成为了他的老婆。
他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只是为了各自所需，所不得不进行的婚姻交易。
苏胜利需要一个人帮他料理田地，叶大英母亲看中苏胜利父亲剩下的几处房地。
最后她嫁了过来，带着一点不情愿。
03.
结婚后，苏胜利搬出了亲戚家，拿着自己存的一点钱，在自己的土地上，建了一间房子，跟叶大英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苏胜利管叶大英叫英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比较顺口一点，而英子却一直嫌他马大哈，做事没什么头脑，蠢。
即便这样，英子还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跟着这个跟自己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男人。
可偏偏苏胜利喜欢酗酒，经常喝醉酒动不动就把家里的东西砸掉，乱成一团糟。
有时候因为英子顶他的话，拿起门外的扫把，二话不说就往她身上打，英子的力气没他大，很多时候，她被打到全身都是伤。
英子无处哭诉，偷跑回娘家，对着满头白发的母亲嚎嚎大哭。
“阿姆，我真的不想再呆下去了，他经常打我。”
“娃啊，男人都这样了，过会他就会认错跟你说话的，我跟你阿爸就这样。”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他，敢情我是上辈子欠他的。”
“忍忍吧，过日子就这样，很正常的。”
英子都是一肚子苦水，她第一次对生活感到了绝望，她甚至想死的心都有了。
很多次跑到村子前那条大河，但又害怕死相难看最后跑回了家里。
正如她所说的，这辈子，只真的是来还苏胜利的债的。
04
日子还是得过，母亲的话在英子脑海里一直飘荡着。
其实苏胜利本性不坏，只是性格比较暴躁，喜欢喝醉酒说胡话而已。
也由于苏胜利的身世，她也很同情他。
不久后，她就怀了苏胜利的孩子。
得知英子怀孕后的苏胜利，高兴到一直跪在灶神面前一直跪拜，嘴里一直念叨说：“我苏胜利有后了，有后了·······”
英子坐在床上，看着眼前这个傻气的男人，不禁心里发笑。
“好了好了，别拜了，赶紧煮饭去吧，别到时饿到你孩子。”
苏胜利摸着凌乱的头，露出不常见的笑容说：
“好，吃饭还是喝粥，你别动，我来就好。”
怀孕期间，苏胜利对英子一直很关心照顾。
晚上睡觉生怕呼噜太大声影响到英子睡觉，跑去门口露天睡觉；担心英子劳累，不敢让她的下地；害怕英子吃不饱，每天把自己吃的地瓜搁在厨房上叮嘱她饿了就吃。
这一切，英子都看在眼里，她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还是挺好的。
几月后，英子就临盆了，在大半夜。
苏胜利急得半夜跑去找产婆，由于产婆脚不利索，他把产婆从隔壁村半夜背跑了回来给英子生产。
最后，苏胜利有了第一个孩子，女孩，取名为苏燕。
而过后几年里，英子又为他生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家里从两人，成为了六个人的家庭。
05
苏胜利经常会带孩子去田里种菜，偶尔会把家里养的鸭子给他们去带。
英子在家里做手工，不过下午期间就会带几个烤熟的地瓜带去田里给他们吃。
而每次，英子总会再捎上自己做的花生酱，因为苏胜利，不管吃什么东西，都喜欢沾一点花生酱。
而他，也只吃得惯英子自己做的，别人做的，吃不惯。
夏天田里的野蛇总是喜欢乱跑，一次英子去田里给苏胜利送水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从沟里面爬出来的野蛇，慌乱之下，英子被咬了。
大叫了一声后，就吓得摔在地上起不来了。
苏胜利听到叫声了立马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英子，放到了田里空旷的地方。
他看了伤口，不管有没有毒，他学着其他人把嘴放到了伤口的地方，把血给吸出来。
“你疯了，要是有毒你也会死的。”
“怕什么，死不了的。”
可即便如此，英子还是感到脚一直发麻，最后苏胜利着急地把她送到村里的诊所，一直着急地喊着：
“医生，要救孩子他妈啊，拜托了医生·······”
“我看看先，你先别急啊。”
最后，医生检查判定，蛇不是毒蛇，并不大碍，伤口流血而已。
苏胜利擦干净嘴上的血，道谢了医生，背上了英子，打着灯笼，一摇一晃地走回了家。
而英子，早已累到在他背上安然地睡了过去。
06
文革的高潮从各地逐渐蔓延开来，红卫兵住进了农村。
时不时抓几个人关进了铁笼批斗，在村里面都成为见怪不怪的情况，只是每个人都担心受怕，深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苏胜利和英子从来不理会这些，他们只觉得，种好自家的田，带好自家的娃就好了。
一天，英子在田里施肥，远远就听见了那边儿子在大喊：
“阿姆，阿爸被一大群人抓去祠堂了。”
一边说，还一边哭着擦着眼泪。
英子扔下了工具，光着脚，从田里跑到了祠堂。
苏胜利被关在祠堂的屋子里面，外面围着村支书以及一群叫不出名的干部，周围都是人，纷纷议论着。
“你们干嘛，凭什么把我家老苏关进去，给我放开。”
“嫂子啊，你们家老苏不厚道啊，偷了隔壁老钱家的大米啊。”
“你说什么胡话，我们家自己种的米多了去了，还用偷吗？”
“嫂子，别气，人家老钱可是有着证据的。”
英子看了那边老钱的眼神，就知道是诬陷，因为他曾经因为半包肥料而跟自己吵过架。
英子来气了，一边骂着旁边这群干部饭桶，一边企图撞开门，把锁头扯了扯。
由于势单力薄，加上谁不肯帮忙说话，英子大哭了被一大群人一直拉扯着。
还被几个不知名的小子，打了后背，拉回了家里面。
坐在门口的英子脑海里回想着曾经听人说被批斗的人的场面，她的眼泪不停地流出来，看着床上睡着的几个娃，英子心里想：不行，我不能让他就这样被别人批斗。
她从灶台拿了一把镰刀，偷偷跑到祠堂，村支书被她吓了一跳。
“放不放人，我们家世代清白，这么可能被你们这么诬陷批斗。”
“我们还想让儿子去当兵，现在你们这么对我们，放不放，不放我先拿你动手，反正都是要死人的，多一个也一样。”
最后，村支书没办法打开了房间的门，英子扶苏胜利走了出来，狠狠地瞪了村支书一眼说：
“你明知道我们是被冤枉的，还这样对我们，要是还有下次，老娘不会饶了你。”
苏胜利被英子带回了家，隔天全村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由于大家都相信苏胜利的为人，并没有骂他，反而夸他找了一个好老婆。
而那些所谓的不坏好意的人，再也不敢招惹他们家。
07
经过了这件事后，苏胜利对英子更好了，也不会经常跟她吵架了，或者说，心存感激。
后来夫妻两个人做了一点小生意，孩子也相继读书上了学。
大儿子上大学那会，由于家实在支付不起学费，苏胜利的旧疾一直复发，英子不想他继续读书，让他出去打工赚钱，而苏胜利说：
“我们家都是没文化的人，孩子考上了就一定要让他读书啊，钱我们再想想办法。”
英子沉默了很久，最后把藏在床底下当年苏胜利给他的一条金手链拿出来，
“我们当了它吧，让孩子上学去吧。”
苏胜利站在门口，握着金手链，又露出了不常见的微笑，冲着英子说：
“咋们家，要有大学生了，有大学生了········”
几十年的光景跑得非常快，再到后来，孩子们都相继上了大学，找到工作后，也陆续成家立业了。
而苏胜利和英子，也因为过度劳累，落下一身疾病。
08
七十五岁的苏胜利和七十三岁的英子，在子孙的说服下，搬到了儿子们在市区新买的房子。
因为，他们想让他们享享清福。
而没想到，住了不久，英子就因为爬楼梯过程中从楼梯摔了下去。
后来坐上了轮椅，走路都走不了。
住院那晚，苏胜利死活要到医院里来陪她，儿子没办法，又怕他手脚不利索也摔倒了，于是把他背到了英子的病房。
“我就说我就说，不来城里住，你们偏要让我们来，现在把你阿姆摔成这样了。”
苏胜利坐在病床边，一边帮英子擦脸，一边骂着站在旁边的儿女们。
全病房的人都听到他喉咙哽咽的声音，但是大家都不敢说话。
接英子到回家的时候，苏胜利一大早坐在门口等她。
到家之后，他每天都呆在房间里陪她聊天说话。
英子经过这一折磨，头脑也没有那么清晰了，人变得神经呆呆。
苏胜利知道她喜欢抗日剧，就让儿子在她房间里安了一个电视机，每天播着抗日战争的碟片，陪她看电视。
而英子，也喜欢苏胜利像个小孩一般呆在她身边，对于她来说，他是她这辈子最依赖的人。
她感觉自己，离不开他了。
甚至感谢在人生的最后，他还在她身边，从未舍弃。
09
苏胜利一直坚持每天给英子买猪骨炖汤，每天都早早起初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猪骨。
他对她说过，要每天煲汤给她喝。
他以为他能够一直把这件事做下去，却在一天早上，在家里面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朦胧中，他听到了外边医生跟儿子们的对话，
“治疗一段时间，还可以延缓一下生命时间。’”
“好的，谢谢医生。”
儿女们不敢说话，有的蹲在地上哭着擦眼泪，但是他们不敢跟这个劳累了一辈子的老人说实话，可他却已经知道了。
“让我回家吧，你阿姆还在家里面等我。”
“爸，家里有人照顾她，你别担心，你先好好休息。”
“有人照顾，你们知道她喜欢吃菜的时候不喜欢下油吗？知道她喝汤的时候要几分温度吗？知道她晚上睡觉的时候需要两个枕头吗？······”
“爸，爸，我会照顾好阿姆的，你别担心。”
苏胜利知道自己离开不了医院，默默翻了一下身体，流下了两行泪水。
10
英子在家里一直牵挂着苏胜利，嘴里念念叨叨地要去见他。
最后孙子跟大儿子用手机打起了视频电话，不同空间里的两个老人，对着屏幕说话：
“这里空气真不好，还是家里好。”
“你治好了就回来，然后陪我看电视，最近又新出了一部新的。”
“好啊好啊，你别太晚睡觉，对身体不好的。”
“瞧你这样子，真是好搞笑。”
两个人对着屏幕，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挂电话的时候，苏胜利用手摸了一下屏幕，久久不舍得放下。
11
苏胜利一直在医院闹着想回家，无奈孩子们太过于孝顺，一旦离开医院，父亲便会加快死去的速度，他们不想，他们自私地用这种方式留住父亲是生命。
一天，苏胜利发了大脾气拒绝吃药，把所有的点滴瓶摔在了地上了。
医生跑了进来劝了他，他努力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
跪在了医生的面前，医生措手不及说：
“老人家，你干嘛，快起来。”
“医生，让我回家吧，我老婆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儿女们看着地上的父亲，全部跪在他面前，苏胜利摸着儿子的头说：
“让我回家吧，我想跟她在一起。”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流了下来。
一瞬间，所有的泪腺都被刺激到了，眼泪纷纷打在了地上。
突然大儿子扶起了苏胜利，抱着他说：
“好的，爸，我这就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12
回家不久后，英子就去世了，在他们的房间里。
苏胜利没有哭，只是双手一直握着英子的手，一直看着她，不想离开。
出殡那天，苏胜利没有参加，一个人在家里哭了很久很久。
两个月后，苏胜利再一次住进了医院，而这一次，他终于熬不住了。
病床前，他把子女叫到面前，有气无力地说：
“将我跟你阿姆葬在一起吧，我们离不开的。”
儿女们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在哀痛中，他闭上了眼睛，嘴角是上扬的。
或许，就在那瞬间，他脑海里想的，应该是：
“英子，我们又要在一起了。”
因为活着的时候有你，死去的时候我也只想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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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鲶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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