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天使替你爱你

1.

纪伯伦说：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里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我是烈火，我也是枯枝。

燃烧的烈火，零落的枯枝，都是我们。我们以天使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心里埋着一粒与我们格格不入的种子。

留着这粒种子，就留下了你不喜欢的自己，我们注定要成为一个矛盾体。可挖掉这粒种子，心会有一个缺口，止不住地流血，直至死亡。

在这道关于自己的命题里，接纳自己是唯一的思路，爱自己是最好的答案。

爱自己是一种选择。在黑暗里睡着，还是在黑暗里醒着？

天使都是在黑暗里醒着的，睡着的是魔鬼。

王尔德说，爱自己是终生浪漫的开始。

那不爱自己的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吧。

有的人在黑暗里睡着，永远不会醒来了。

我没想过死亡的理由究竟可以荒谬到什么程度，只是这个生命的陨落，让我惋惜，更让我愤怒。

2.

有一个女孩，她比同龄人发育得要早一些，小学五年级，她穿上了胸罩。会有调皮的女生去弹她的肩带，会有男孩盯着她看，然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会有口无遮拦的同学瞪大双眼，“哇，她竟然穿胸罩。”

那些汗流浃背的夏天，她都驮着背含着胸，低头走过去。

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觉得丢人，她觉得胸大是一种耻辱。

十几岁的时候，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所谓的爱，所有人都会盯着她的胸看，男人接近她的理由，只是生理需求。

其实，如果把那句话说完整点，应该是，她感觉，好像，所有人都会盯着她的胸看。

然后，她开始选择对抗这个世界。

从初中开始，她故意在课堂上画女人的裸体，传给全班同学看。

她最讨厌别人盯着她看。到了高中，再到大学，她故意穿着暴露，甚至半裸着上身拍照。

那些男人写满欲望的混浊双眼令她恶心，她却不断地和不同的男人发生危险的关系。

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把性当作工具，去报复，去麻痹自己，去堕落，她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异类。

她用愈发激烈的方式去反抗，但一直到最后，她都停留在表面，她始终不能说服自己的心。

她是我的学姐，2016年10月24日，我们惊闻她自杀的消息。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台风假，那是在台风肆虐后的片刻宁静中，轰然袭来的大爆炸。

大四的她，放弃生命的原因，不是感情，也不是工作。这两个东西，对她来说，都不存在。可能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丧失活着的信心了，更不要说生活。

她留下了一封遗书，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她最恨的人是她的妈妈。

没有人知道原因。

她生前零碎的文字里，写着：我的胸这么大，我他妈生来就是个婊子。没有人会爱上婊子的。

我的脊背发凉。

3.

可能我们曾经在校园里擦肩而过，我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她家境优渥，生得美人胚。

她为什么要对生活如此绝望，如果她妈妈在小时候告诉她“这是女人的骄傲”就好了。

她为什么连生理成长的差异都无法理解，如果她对这个世界多一点温柔和宽容就好了。

她凭什么如此廉价地处置自己的生命，如果她不透过自己的阴暗处去窥探别人的想法就好了。

如果她能接纳自己的美丽就好了，如果我认识她就好了……

我愤怒，我也惋惜。

会不会有可能，一个人的故事，可以拯救另一个人的人生。

如果可以，我想跟她讲，发生在我们这片空气下的，另外一个故事。

在我们的校园里，我经常看到她，她每天骑着单车，载着一个大箱子，去送外卖，风风火火。

她，家境贫寒。她，没有双臂。

她可以申请助学金的，但她没有，她选择勤工俭学。

她可以免修体育课的，但她坚持要修，虽然做不了手上动作，但别人脚上能做的动作，她一个也不落下。

她永远坐在教室的第一排，所有集体活动她一定参加。

她会热情地跟你打招呼，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她深深吸引着我们每一个人，她被男孩子追求，但她拒绝了，理由就是简单直接不喜欢。

她是我见过的最接近太阳的女孩。每个人都不一样，但在生活和感情面前，我们都一样，我们有坚持的自由，也有选择的权利。

4.

当朋友圈变成红色蜡烛海洋的时候，我想到了这位无臂女孩，或许真的很不合时宜。

我只是在想，如果她们的人生对调，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好像所有不幸的人，都是觉得自己不幸的人。真正遭遇不幸的人，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幸。

可能她的生活对别人来说是黑暗，但是她一直醒着，所以她看到的是光。连你我不敢靠近的爱情，她都能看得很清楚，她太知道自己要什么。

而她一直强制地把自己放在黑暗里，其实她怕黑，所以她一直睡着，她的世界一片漆黑，她从一开始就迷路了，出口就在她面前，可她没有勇气睁开眼睛。

她们都从我的世界路过，一个是明媚暖阳，把我照亮，一个是刺骨寒冰，令我悚然。

小太阳的世界应该比刺骨冰的世界存在着更多不友善的声音。

小太阳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她全盘接受那个失去双臂的完整的自己，她也同样接受她那颗钻石般剔透的天使的心。

对她而言，每个人的存在形式都不一样，没有好坏。

如果，在我的规则里，我坚持我是好的，那么，那些与我相悖的声音，才是坏的。

5.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说，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她与同龄人不一样，所以她遭遇了和她同样懵懂的少男少女对她的好奇。其实没有恶意，生理发育的不同，可能就两三年的时间距离，长大了就都懂了。可她始终没能从那最初的几个无心的动作、眼神、话语中走出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在意他人的时候，她已经背叛了自己。

她与正常人不一样，所以她遭遇了注定比别人艰难的生活，这种生活中有廉价的悲悯甚至丧心病狂的歧视。可她从来没有走进过别人施予她的态度中，再多人爱她，都不如她给自己的爱，就算所有人都俯视她，她也活成自己世界的王。

我们都是天使，带着两道伤口来到这世界。

我不想那两道伤口成为你致命的伤。

所以，我想告诉你，如果你温柔地注视着那两道伤口，你会发现，伤口里装的是我们被上帝藏起来的翅膀。

那是，只有真正的天使才能拥有的翅膀。

不会有天使替你爱你，你只能成为天使，别无选择。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阿多尼斯

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尼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