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北风卷着冰碴子拍在窗棂上时,我正趴在炕头啃冻梨。
玉华姐裹着红底金花的棉袄冲进来,活像年画里蹦出来的鲤鱼精。
“小满快看!西屋房檐挂着冰溜子!”姐姐玲子突然指向窗外,声音甜得能招来一窝蜜蜂。
我刚要转头,玉华姐“噗嗤”笑出声:“玲子你轻点拽!我裤腰带要断了!”
“少废话!”姐姐一把抢过我挂在炕头的棉鞋,“老王叔家黑狗在门口下崽呢,去晚了可看不...哎哟!”
她被冻梨核滑了个踉跄,棉鞋“嗖”地飞进灶坑。
我趴在炕沿上干嚎:“妈!姐又毁我鞋!”
“小祖宗们消停点!”母亲举着擀面杖从厨房探出头,“玲子,你把妹妹鞋捞出来!灶膛灰还没掏呢!”
“才不!”姐姐扒着门框做鬼脸,“让她穿去年那双呗,反正脚趾头都露外面,透气!”
话音未落就拽着玉华姐往外跑,两条麻花辫甩得像抽疯的鞭子。
我光脚蹦下炕时,正撞见母亲举着锅铲追出来:“作死啊!冻掉脚指头看谁给你当嫁妆!”
话音未落,我脚底板已经粘在晾衣绳的冰溜子上——得,省了双粘豆包。
“小满她装死呢!”姐姐的尖叫从柴火垛后传来。
我四仰八叉躺在玉米秸上,透过睫毛缝看见母亲像只炸毛的母鹅扑棱过来。
她沾着白面的手往我鼻下探时,我果断屏住呼吸——昨天刚跟二胖学的龟息大法,配合嘴里偷含的肥皂泡,效果拔群。
马车颠过晒谷场时,车夫老王头的山羊胡子直哆嗦:“大妹子,孩子手咋抽抽了?”
“闭嘴赶你的车!”母亲把我往怀里又搂紧三分,“小满乖,等到了医院,妈给你买槽子糕...”
话音未落,马车“咣当”轧过冻土块,我后脑勺重重磕在车板上。
“哎呦!”这回是真疼得叫出声。母亲瞬间炸了:“王瘸子!你当这是赶尸呢!”
急诊室的白炽灯照得我现了原形。老大夫的听诊器刚贴上肚皮,我就扭得像条沾了盐的蚯蚓。
“同志,您闺女这是装...”老大夫话没说完,母亲“啪”地拍碎一管温度计。
“装什么装?你见过装死能装到吐白沫的?”母亲拎着我后脖颈晃了晃,“瞅瞅!这都翻白眼了!”
我赶紧把眼珠往上翻,差点真的对眼。
“那您解释解释。”老大夫指着病历本,“这孩子脉象比牛犊子还壮,刚还偷摸抠我白大褂口袋里的糖...”
“庸医!”母亲一把将我抢回来,“走!咱上市里大医院!这破卫生院还没咱家猪圈暖和!”
三个月后的晌午,我躺在堂屋青砖地上实施复仇计划。
舌头吐到下巴,双腿蹬得活像抽筋的蛤蟆。
“妈!妈!”姐姐端着糖罐的手直哆嗦,“小满又抽抽了!跟隔壁吴老二中风一模一样!”
我趁机把母亲纳的鞋底踢上房梁,心里默数到三——这是跟村头瞎子学的,他说阎王收人前要数三个数。
“让你昨天抢我鸡蛋糕!”我眯缝着眼,看见姐姐急得直转圈,“快给她灌童子尿!二胖说童子尿专治...”
“你敢!”我一骨碌坐起来,“昨天偷吃供果的是你!我亲眼见你啃了土地爷的苹果!”
姐姐突然露出狐狸笑,从背后掏出个玻璃瓶:“哟,不装了?这泡尿我可是憋了半上午...”
二十年后年夜饭桌上,姐夫突然举着酒杯爆料:“当初妈让我跟踪你们去卫生所,说要是大夫敢瞎诊断,就让我把他自行车胎扎了。”
“你知道老王头后来见着我都躲着走吗?”姐姐笑得直拍桌,“他说我那声'小满装死呢',把他尿惊回去憋出前列腺炎了!”
母亲端着饺子进来,轻飘飘扔下一句:“当年柴火堆里少了两捆玉米秸,说是让耗子啃了...”
她突然揪住我耳朵,“耗子精还专挑腊月二十八磨牙?”
电视里春晚主持人正说着:“下面这个小品,讲述的是童年趣事...”,全家笑浪差点掀翻屋顶。
玉华姐发来的视频电话适时响起,她五岁的小闺女在屏幕那头奶声奶气喊:“小姨,妈妈说你小时候会装死,能教教我吗?”
我对着镜头呲牙一笑:“交学费,先上供三块大白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