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行

文/池香衣

01

常常觉得人如蝼蚁，我不是说被拐的儿童，不是说独居的老人，不是住酒店就会被殴打拖拽的女孩，我说的是普通人。我就是普通人。

以前上大学，父母每月打钱来，有次碰上学校让交钱，于是钱就很快花完了。我没想太多，打电话问父母要生活费。母亲在那边说：“怎么花这么快？”话里有责备的意思，我听完懵了，第一次发现原来父母的钱不是我的钱。于是开始做兼职，此后，父母不开口，决不向家里要钱。

最忙的时候，同时做三份兼职，现在回想起来完全不觉得累，只记得每隔一段时间，看一下卡里的钱，感到踏实，轻快。——谁说的，“钱是人的胆子”。近来找工作，感到各种焦虑，吃力。而眼下的工作并非按月结算工资，想拿到薪水要等几个月。母亲问我是否有钱，给了我五百。过了一个星期，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了数字。母亲瞪圆了眼，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花这么多？”我向她解释钱的去处，她还是说我花钱太快了。

你能猜到我花了多少吗？

100出头。

母亲说我花钱太快了。我一个星期吃饭，坐公交，所有的加起来只是100出头，我不知道还能再怎么省了。我当时听完母亲的话，如浇冰桶，我觉得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被打回到大学中手拿电话，心中茫然的女孩。

母亲出门之后，我独自在家，好几次鼻子发酸。我在自己的家里寄人篱下。可是我离开这里，必须自己租房，租金就让我吃力。父母对我当然是推心置腹，倾其所有。只是谁拿着钱，谁就掌权。我受气大概是应该的，谁让你在家白吃白喝呢？

02

我算不上努力，但我尊敬一切努力的人。我相信努力改变命运，多半是因为除了努力别无他法。努力的人结局大概两种，一是你成功了，就是一只趾高气扬内心飘飘然的蝼蚁；二是你失败了，变成用麻木而钝感的外壳包裹内心的蝼蚁。第二种蝼蚁没有必要羡慕第一种，他们只是还没失败而已。

钱是无根的草，是流动的水，是暖不热的铁。得之难，留住更难。我珍爱每一分暂时属于我的钱。

也许是见识太少，我身边没有不为钱犯愁的人。我见到过出手阔绰的中年人，尤在空间感慨“挣钱难”。另有位同龄的朋友，去年嫁人，老公月入一万，目前可谓是有车有房，却仍然向我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当时小区停电，窗外漆黑，惟有桌上烛光昏沉。她目光明亮，好像第一次看懂人生。白色的猫忽然从高处跳下，惊得我手中红酒摇曳，她则见怪不怪。我觉得心中刺痛。他们是我心中的富人，有钱人，是努力的目标，是我想挤进去的层级。可是他们依然在吃钱的苦，他们同样不幸福，那么我现在努力是为了什么？

03

我想买化妆品，想买裙子，想买去年在网上看中的白鞋。我想到处走走，想气定神闲。我不想让我的孩子重演我的人生，我甚至想过要把他宠坏，让他任性肆意地活着，不能像我这样缩手缩脚，为钱而自卑。

我要有房子，不含贷款的完全属于我的房子。我要有车子，我给我自己买的车子。我要买最先进的科技产品，我要吃餐厅最贵的菜，我要在人群中气定神闲地装逼。我要把人生前半段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我要站在烈日下放声大哭。

这竟是目前的我最大的梦想，因为我知道人不该这样活着，所以越发感到生而为人的酸楚。我的白日梦不可能实现。但是至少有一样我希望我可以做到。就是当我父母将来在病床上的时候，我能有钱给他们看病。

蝼蚁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我本人出生死亡都不会有什么波澜。我认为我是蝼蚁，是我所处的环境决定的。我的思想，我的追求，我的偏执是时代赋予的。我本身空无一物。可是却要负重前行，只能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