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树

图片发自手机

下班回家，我可多种选择，坐地铁、搭公交、骑共享单车或者徒步。虽然这段距离将近4公里，走起来要近一个小时，但徒步不仅能享受到桃红柳绿、花团锦簇的春色，还能缓解一下颈椎病的痛苦，甚至还会给我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只要不是暴雨等特殊情况，我一般都选择徒步。

昨天下班时，天空突然飘起了蒙蒙细雨，我没有犹豫，毅然选择徒步，雨丝地飘落在路旁树上，叶儿更加青翠鲜亮，也轻轻地飘拂在我的脸上，微微的痒，微微的清凉，既像千万只小手在上面轻柔地抚摸，又像千万缕轻风抚弄着毛孔，整个人被弄得酥酥爽爽，心儿荡荡漾漾。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长距离地接受雨丝的轻抚了，走着走着，让我恍然回到年轻时代，那时，下什么雨我从来不撑伞的，看到撑伞出行的男人，总是送给他们一副不屑的神情。不知从何时起，出门的时候，我习惯地看看天，只要天上挂着几朵黯淡的云，便会给孩子的书包塞把雨伞，同时，也给自己的包里夹一把。今早，阳光早早就投进了客厅，天空蔚蓝到了不真实，让你再大的想象力，也不会和下雨这个情景联想在一起。

感谢这善变的天空，让我回到豪情万丈的岁月。

走到 “三坊七巷”的时候，与我擦肩而过几个行人，他们的手挡在头上，脚下急匆匆地小跑着，即便如此，他们的头上还是敷上了一层白。头发的黑，雨丝的白，正和了“三坊七巷”里老屋的瓦黑墙白。

“三坊七巷”并不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但我每次都选择经过南后街，然后选择街道东面七条不同的巷子穿过。南后街据说日人流量20万以上。不去管这个数字，看现实，这里每天确实是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有几次周末，带孩子去那里的电影院看电影，就怕走失了，都要把那小手攥得紧紧的。

一旦拐进巷子，却立马就静了下来，犹如一块火红的铁，“嗞”地沉入水中，戛然而冷，但余味悠长。不禁让人浮想联翩：热热闹闹的南后街，犹如风风火火的年轻人；清清静静的七条巷子，则如沉沉稳稳的中年人。

清静看似柔弱如水，却很有力量，能把我的腿给紧紧地拽住，因此，每次在巷子里，我都会诚服地慢下脚步，凝神禹禹而行。脚下，现代的鞋子踩在几百岁的石板上，每踩一下，就“嚓”的一声脆响，一声刚落下，一声又起来，声声掉入心坎，仿佛是一问一答，古今在对话。

这种对话，不会因地域和口音而受到阻碍，只要有那份心境，便是你懂它懂。

巷子还不是简单的曲径通幽，还有一种突然凌空而至的韵致。因为，福州在哪里都少不了树，尤其是高宅大院里头，总喜欢种上榕树和香樟树，这两种树的共同特点是吉祥和高大。

而这两样东西，任你的宅院再大，围墙再高，也是关不住的，尤其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树，表现特别突出。因而，巷子上，时而会横出一大段香樟树枝，上头缠绕着古老的蜈蚣草，它的草衣薄大，颜色黄到乌亮，强烈地透出久经年岁的样子，也不声不响地装潢了这些横枝，使它们愈发显得苍虬。时而墙上会站着一株郁郁葱葱的榕树，如同邻家那个爬上屋顶揭瓦的小男孩，淘气中又不乏可爱。初来乍到的人，可能心会被这些别样的景致惊颤到。

我对它们自然见怪不怪，每次，即使飘零的落叶打在我的头上，我也不会为之所动，把神都凝在脚下。

昨天，我选择穿过七巷中的黄巷。黄巷是七巷里头历史最古老的里弄，为晋代黄元方所建，到了唐朝末年，崇文官校书郎黄璞退隐归居这里。黄巢军入福州，因闻黄璞的大名，命令兵士夜过黄巷“灭烛而过”，勿扰其家，从此黄巷名声大振。巷内历代多住儒林学士和社会名流。清代知府林文英、榜眼林枝春、巡抚李馥、楹联大师梁章钜、进士陈寿棋、赵新等都曾居在黄巷内。黄巷的标志性建筑是郭柏荫的故居“小黄楼”，因郭柏荫五兄弟皆登科及第，故该楼也称五子登科宅第。这一笔笔的浓墨重彩，都是黄巷显赫不衰的强力支撑。

初夏的夜色姗姗然，即使是细雨迷蒙，古老洁净的石板上仍然泛着黄亮的暮光，溅在两旁雪白的墙上，暖暖的。

小巷虽然清静，但我也不是独行者，偶有行色匆匆的行人与我擦肩而过，前头还有一位母亲牵着一个小女孩，她们俩共撑一把伞。小女孩纯真毫无顾忌，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不像我们大人那样，有些明明不知道的现象，为了不暴露无知，忍气吞声地埋在肚子里，待无旁人时悄悄上网查阅，囫囵塞进脑子里。

“妈妈，树，彩色的树！”小女孩突然发现了新景致，兴高采烈地冲出了雨伞。

哪有什么彩色的树啊，我经常经过这里怎么都没看见呢？我心中忖思着，目光情不自禁地随着小女孩跑去的方向望去。

在巷子墙角曲折凹进的角落里，独独地站着一棵树，它长得不高，杆儿也不粗，所以很不起眼。杆儿离地不远就开叉了，枝杈上挂满了树叶，茂盛又有点凌乱。就像一位为一窝儿女操持家务的母亲，忙得头都没空梳的样子，朴实亲切。我经常路过，怎么就把它给忽略了呢？不该啊，我心里忐忑。

它叶子特别长，特别大，细雨中的轻风吹得它们沙沙响，地上粘着好几片落下的树叶。小女孩之所以叫它“彩色的树”，是因为树叶的多颜色的缘故，有青翠鲜亮的，有青中带黄的，有黄中带红的，有红中带褐的。到了红褐色，就意味着即将要痛苦地落下了。但即使即将痛苦地落下，也要焕发出花朵般的鲜亮色彩。这让我想起父亲的样子，每次打电话，电话那头总是“都挺好！”即使在暮日垂年，也把孤独和苦痛掩藏在内心里，一次次的目送中配上熨帖灿烂的笑容给我们。

我驻足观望，聚在枝头上颜色不一的树叶，汇成了一幅斑斓的水彩画，格外缤纷靓丽，处心积虑装扮的圣诞树在它面前不知道要逊色多少啊。

山里长大的我虽然见过的树有许许多多，但这种树才第一次见到，什么名字我当然叫不出来。如今的科技，在城市里出现的树，不存在有叫不出名字的难题。但我不想借助现代化工具，来知道它的名字，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觉得，没有比“彩色的树”这个更好的名字了。

黄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