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女人|“剩女”

时光深处的女人|“剩女”

此次回家，才听说早在七十多年前，我家曾经有过一个“剩女”。

这个人就是我的老姑奶。在那个女孩子二十左右就出嫁的年代，她直到三十六才出嫁，说她是“剩女”应该没有冤枉她。她的名气是如此之大，连我妈嫁到我家之前都听说，我们家有个大闺女，脾气大，爱骂人。嫁过来发现，没有啊，后来才知道，人家早就出嫁了。

怎么说起这个事呢？晚上戏曲频道演《刘巧儿》，我爸说当初演这个电影，是我大姑“出门子”那年，1958年。我大姑嫁得远，离我们家有三十七里地，坐的还是牛车，走得慢，大早晨出门，很晚了才到。大冬天的，冻得送亲的都在车上坐不住了，下地走，走着也冷，一个个瑟瑟发抖的。我大姑为什么嫁得那么远呢？因为我老姑奶在那儿，她给保的媒。那么，我老姑奶为什么会嫁得那么远呢？是我大舅爷给保的媒，我老姑爷是他的拜把子兄弟……就这样，把这个事说起来了。

我老姑奶为什么会“剩”下呢？还是和她脾气大有关。一次她回娘家，说她嫁得晚了，不然怎么给人家填房？我奶怼她:“那你怪谁啊？有人保媒你就在炕上颠屁股！”她自知理亏，就不再说什么了。据说，谁来给她保媒她骂谁，不管提哪里的亲，她都不同意，逼得紧了，就抹脖子上吊地闹，吓得后来也没人敢给她保媒了。那时我太奶还活着，宠这个老姑娘，谁也不敢强迫她，就这样剩了下来。

她为什么这样呢？可能跟她几个姐姐的遭遇有关。我太奶有四个姑娘，老大嫁给了自己姐姐的儿子——“两姨亲”、“姑娘亲”，这些现在听来不可思议的事，却曾经非常常见，为的就是“亲上加亲”，可是遂愿的少，失望的多——我大姑奶经常被她男人打，打得直往柜子底下钻，为此我太奶和她姐妹闹翻了，外甥（也是“姑爷”）来了也不理，后来我大姑奶没了，这门亲戚彻底没了走动；我二姑奶，婆家对她也不好，也挨打，男人没了之后，竟然被大伯子给私下里卖了，过了好长时间我们家才知道，我爷爷和我老爷哥两个拿家伙去找她大伯子，因为和下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所以也只是给了我们家一些钱了事；我三姑奶，也就是男人和儿子都当“胡子”那个，她的男人对她也不好……估计就是因为这个，让我老姑奶对婚姻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才会拒绝所有人的说媒。

有种说法，我们家“TU_GAI”时被评成了“FU_NONG”的成份，还和这个脾气大的老姑奶有关。本来，我们家在我们村不算日子过得好的，过得好的是我们东院，有一大片水浇地，种的全是大_烟，是远近闻名的“好户”。那么，为什么我们家会被评成“FU_NONG”呢？工作组分我们家的小南山的时候，我老姑奶去大闹了一场——对于这样“嚣张”的对抗行为，受到升格处理也是意料之中的了。

在“TU_GAI”（也叫“斗_争”）的时候，我太奶已经没了。要说她还是有福的，再晚半年多，她怕是就睡不上那么好的寿材了。她一没，我老姑奶就没了靠山，婚事就由着哥嫂做主了，才有我大舅爷为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和她牵线的事。

说起我这个大舅爷，我今天才知道一件让我有点吃惊的事。在我的记忆里，他只是一个和善的老人，经常串庄贩卖卤虾酱，到我们村的时候，就让我拿个小碗去，给我们舀一碗。他和我老姑爷是怎么认识的呢？做生意。做什么生意呢？倒卖大_烟。因此我老姑爷非常有钱，褡裢两边的袋子里装满了钱。可是也因为这个，新中国之后，他们都倒了霉，被抓起来判了刑:我大舅爷被判了八年，我老姑爷被判了三年。

除此之外，好像我老姑奶的婚事还有个不错。嫁过去之后，我老姑奶接连生了三个姑娘，一个儿子，我老姑爷对她还不错。我老姑爷在我们家曾经说过:“我可怕她，有了事一宿都不会开晴的，不把你整服帖了她是不会罢休的。”

我其实也见过她和我老姑爷，只是没留下什么印象罢了。我妈说，她所看到的我老姑奶，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太太，说什么都慢声细语的，根本不像人们传说的脾气大的样子。我爸说，小时候每次去我老姑奶家，我老姑奶都给他做好吃的。那时人们都困难，我老姑奶做掺了白面的面条，只有我爸和我老姑爷才能吃，吃剩下了才给自己的儿子吃。她对娘家人一直很亲。

为什么要把我大姑介绍到他们村呢？大约离娘家远，多少有些寂寞，让我大姑过去，做个伴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