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充斥着烟草的味道，大维从未和我们说过在毕业后那两年时间里在做什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只知道他极少和以前的同学有过联系，说起来和我联系的次数在我们哥几个里面还是算多的，虽然 每次都是说向我借个几百的，说着几号还，在每次他说的时间里我都会收到他的转账信息。我也问过几次他现在在做着什么工作，总是说以后有机会再说。
前几天发了个消息说，今天回来，是半夜的车。于是便租了辆车，想着多年不回，应有许多东西吧。当我看到大维的时候，我脑中对他的印象开始崩塌，直到我再也想不起他从前的样子，像细微的浮尘一样随着一阵风从我的天灵盖飞走。满脸的胡渣，凌乱的头发像几个月都没清理过，穿着满是折痕的衣服，特像以前天桥下的人。如果不是他朝我挥了挥手，我断然不会相信这就是以前那个不论什么时候都穿着干净整洁，就像从来没长过胡子一样的大维。我就这么伫立着，等到大维走到我眼前我才回过神。朝我笑了笑，才发现原本洁白的牙齿早已被熏的发黄。我艰难开口说“怎么混成这样？”“没办法，不得意。”大维无奈地耸了耸肩。“吃了没？回家还是先去我那？”“还饿着呢，先去你那吧？”
在附近找了家24小时的店，随便吃了点后，便开着不知被多少人开过，外表光鲜内里腐烂的汽车向寂静无声的前方驶去，街边昏黄的光束，一束接着一束从车头到车尾，而后继续朝着下一束前行。在这寂静的夜里，如果没有这车的巨大声响，我想我可以听得到香烟燃烧的声音。
高中那时候我和大维两个人经常在半夜人手一瓶啤酒，抽着劣质的香烟，有时抱怨着哪个女同学为什么不懂我的心意，有时说着未来要成为一个多么牛逼的人，对未来充满憧憬，但更多的时候我们而是寂寞不言，听着香烟在我们手中兹拉兹拉燃烧的声音，燃烧着我们的生命。倘若是在夏夜时分，便能听见青蛙稀稀落落的叫声，仿佛是代替我们将心中事互述，显得惬意。那时候我们曾说过要做多么叼的事，我是没有做成，看大维现在这样，我想他也应该没有做到吧。
从上车后大维拿出烟一根接一根抽着，车内的烟雾逐渐增多，相视一笑，无奈的拉下车窗，半夜的风还是刺骨的，我们都清醒了些。我不知大维在北京的这两年经历了什么，但我知过的肯定不好，虽说我过的也不尽人如意，至少要好些。我说：“跟我说下你在北京的事吧。”这句话打破了我们上车后的沉默。“陪我喝酒吧，喝酒的时候再说。”大维回答。“那之后，有什么打算没有？还回去吗？”我问道。“姑且就先这么谈论着过去吧，把未来放在一边，反正它总会来的，好或坏。”大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皱巴的红塔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后递给了我，又重新点了根，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转头望向车外。本想开的快些，一提速这破车就立马要解体一样，刺耳的声响震得脑袋疼，只能以骑单车的速度向前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大半夜的出来干嘛呢，他娘的以后有钱了，一定买一辆好一点的车，至少也要能提的上速度。好在这个时间点也没有几辆车，平常40分钟的路程30分钟就到了。下车后，找了个便利店买了两箱啤酒和一些零食。本来我想买一箱就好，大维却说一箱不够多来一箱。
回到我那狭小的出租房里，大维立马咧开嘴笑了，说：“原来你小子也混的也不怎么样啊。”
“至少比你要好点，坐地板上吧，我刚换的床单别弄脏了。”顺势就坐了地板上，大维用牙齿干净利落的开了瓶酒，也坐了下来。大概人都是这样，日子过得不如意时，希望朋友过得好些，但好的太多了便有些许嫉妒，若是发现他过得也不过如此，心里又有了一些安慰。总是要找个人陪同，至少才不会显得太孤单。
“当初什么选择去北京?”我问。
“因为它是北京，得去一趟，看看自己。”大维将瓶中剩三分之一的酒一口气喝完，说：“结果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喝完一箱，大维慢慢开始说起他在北京是怎么样的，也许是因为有些事，有些人，需要借着酒劲才有勇气去开口。
当初去到北京的时候是晚上两点。大维说当时买票的时候太兴奋了，没看是几点到。为了省钱，在车站过了一夜，还好天气不算冷。白天拖着行李箱到处找住处，后来发现地面上的根本住不起，在知春路找了个地下三层不足十平的地下室，公共厕所，一个月650，押一付一。至少在北京有地方住了，虽然在海平面以下不知道几米。当天晚上睡得特别踏实，或许因为太累了，也可能是有个住处了，算是在北京待了下来了。
过了一个星期后才发现，他娘的这不是人待的地方。永远要开着灯，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黑天，刮风下雨，下雪落雹，有时头刚探出地面还得回去避下。被子没有一天是干的。一到吃饭时间那味道绝了，各家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都不知道该说香还是臭。睡觉还有好几个伴陪着，可能是自家小强，或者它大姨姥姥家的兄弟姐妹，关键还是串门实在是太方便了，走几步就到了。最关键的就是隔音TMD真差，谁家干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的，鬼哭狼嚎跟他娘地狱似的，OOXX的时候根据声音大致可以知道进去多深，几家一起的话，那应该算是大维最早听到的3D环绕立体声。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真TMD刺激，看着屏幕上的各位老师加上能听懂得中国话。日子一久就算精神上能抗住，虽然是处于黄金美好时代的肉体也受不了啊。于是大维决定反击，买了一部音效特牛的山寨手机，终于等到一次机会，立马释放老师们的激情用被子捂住，觉得这样才够真实。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过了几分钟声音有些嘶哑了，我去，出乎意料之外啊，更有冲击力了。直到它彻底变得疯狂，整得跟鬼叫一样，不得已被迫要制止了，再这么听下去会疯的。这时候山寨手机的按键却失灵了，没反应，后盖太滑费了半个时辰才把电池扣下来。
第二天，大维去找老板理论。刚开始老板一个劲地说，不可能，我家的手机都是经过出厂检验的。但是大维表现出有一种今天你不给我个交代我还不走了的气势。老板一看，不行，还要做生意。检查半天，什么毛病都没，老板说为了证明手机是没问题的。找了位资历高的修机师傅一看，修机师傅跟大维说手机没问题，就是潮了，问大维哥们儿你把它放哪了。
大维精心策划的反击就这么死了。回到住处，在厕所听到两个人的谈话。
一个问：昨晚是不是谁家家暴了，听那叫声，下手真狠。吓得的我立马就软了。另一个回答说：是出轨了，所以才打的，还是捉奸在床。你听我给你分析一下哈，一开始听那两个人的声音是很爽的，后来才发出像鬼一样的叫声，你就想你那玩意儿能让你老婆发出那样的叫声吗？所以我猜肯定是那人老婆早就知道了，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时机，叫了一帮人来，听那声音的时间应该是把他们足足打了半个小时才罢休。
另一个版本是老婆出轨了，老公叫了一帮兄弟。还有说是闹鬼，如果是捉奸那场面肯定很混乱，很多看热闹的，不可能没人知道是哪家。一时间，版本众多，地下室议论纷纷。可是没过几天就被一对新婚夫妇因为丈夫嫌妻子做菜难吃而离婚平常又平淡的事而取代。
不过这一切已经和大维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大维开始攒钱为了能回到海平线以上的高度睡觉努力着，当时的大维是哪有钱赚就去哪，好不容易过了几个月终于算是攒够了。于是就找了个城中村的民房，租了十平米左右的小单间。大维说当时一想到以后能每天都能看见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直射在脸上，知道白天和夜晚的明确分界，就觉得特幸福。
就在搬到小单间的一个星期后，大维谈了个对象。那女的也属于北漂，老家的山东那块的，长得挺漂亮。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挺和谐，跟大多数的情侣一样，虽然偶尔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小事吵假，每次由于都大维的认错态度良好而平息。
在小单间里住了将近两个月后，北京的房价涨了，随之房租当然也要涨点，不涨点房租，房东都会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生怕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付不起房租，大维也就只能继续回到地下室。或许幸福来临之后总是需要点的不顺的事来点缀，才得已去窥探些许前行的方向。
搬回地下室后，对象也吹了。那女的对大维说，其实我要不多，在北京至少可以不住地下室。于是就走了，后来大维从朋友那得知那女的原来跟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走了，大维心想应该是他不住在地下室吧。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大维却上心了。要说不上心也挺难，毕竟也是大维的初恋。
刚搬回地下室的第二天，准确来说第三天。大维被公司给开了。原因是旷工一天，还打不通电话。原来那天搬回地下室大维立马就躺床上睡了，可能是没有了阳光直射的叫醒服务，一时间还没适应过来，整整睡了到第三天的早上，手机也没电了。大维说这是他到北京后睡得最香得一次。原本只是对象走了，这一觉睡得连工作也没了，本想就这么回去，可这么回去也忒没面子了。就这么继续待了下去，重新找了份工作，工资低了些，至少一个人还过的去。
当时很隔壁住的是一个云南来的妹子，单身，长得不错，人也不错。在这就先称她为F吧。大维在没工作的那段日子里，常和她说话。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再后来就在一起了。两人在一块挺长一段时间，有天F家里来电话让F回家去相亲，想她回去早点结婚，说总是这样待在北京也没个盼头，不如回去，离父母近点，想的时候还方便见面。F便和大维说：“大维，我们结婚吧，我还没对家里说和你谈了。结了婚，我爸妈也放心了，就应该不会一直叫我回去了。”大维没回答。大维和我说，当时觉得心里边住的还是之前的那个，这样结婚不合适。从那时开始，两人就一直在为这事闹别扭，F觉得大维从来就没想过要和她结婚，再加上家里又一直催她回去。后来大维也烦了，给F的态度和说辞，让F觉得没了希望，就回去了。F走了之后，大维心里头对F也没有多少想念，这让大维更加相信心里有着的还是之前那个。直到一个月前，F传来简讯说，她要结婚了，对象是家里安排的。大维问，“他对你好吗？”F回说，“他人看起来挺不错，在我们那也算是个小康家庭，挺适合结婚的。”大维说，“祝你幸福！”回完这条简讯后，便把手机关机了。
然后大维去外面小卖部买了一箱啤酒，喝完之后在被窝里哭了一宿。大维说，“如果不是那条简讯，我还不知道原来F早就在我心里了，但是我却一直都没发现。我的心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痛过。之前听别人说心是会痛的，我还以为只是他们的故作矫情。后来我发现其实在感情这件事上，如果你从未心痛过，要不是你不曾全身心的投入，要不就是还没遇到那个能让你以为本可以一生厮守的人却没想提前先散了。”
我问：“当时你为什么不回她，让F不要和他结婚，你愿意和她结婚？”
大维说：“当初其实F决定回去是因为我的不自知和态度，F觉得没了未来。现在好不容易从我这走出去，决定结婚了，我又何必再去扰乱她的生活，况且我也没自信能够给F幸福。还不如就这样，至少她应该可以过得不错。”
不觉间下起来了雨。雨滴不断拍打着窗户玻璃，不知谁家的孩子啼哭了几声。这个时节，也是经常下着雨，到哪都有股潮湿的味道。
大维从这之后对F愈发的思念。一个星期前，F发来短信说她怀孕了，大维也知道了自己和F是彻底没了缘分。没了F在的北京也没有继续留下来必要，毕竟念想也断了。
当初来北京的热血和激情也冷却了下来。做着梦容易，可要实现就难了。大维说：“在北京的时间里，我知道了我自己其实真正要的是什么，不是那些豪言壮志，也不是那些追不可及的梦想，毕竟做梦在哪都能做，不是非要在北京。我真正想要的是平淡而又温馨的日子，不需要大波大浪，只要一日三餐和爱着的人，平淡些就好。”
大维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问：“你呢？谈了几个，要结婚了没？”
我抽了口烟，说：“我，你还不知道。就高中那时候谈了那么一个。结婚这事看缘分吧。”
大维说：“遇到了就该抓住，犹豫不得。如果只是找个适合结婚的就结了，那不是一生都在凑合中过去了。虽然可能都是凑合，最起码也得应该要有个凑合的样子吧。”
说到这，酒也喝差不多了。大维也没说下的兴致了，想来是思念F了。
第二天，大维用老式的刮胡刀片刮了刮脸上的胡子，去楼下的理发店剪了个头发，换了一身更为干净的衣服，就回家去了。临走时说：“生活又要重新开始了。”
回到出租房里，我收拾着酒瓶子，清理昨夜留下的垃圾。好像昨天说的也就是这么回事，不管发生了什么，遇到了哪些人那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总要朝着下一个地方走去，遇到下一个人，剩下的当个念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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