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丽是母亲快四十岁时生下的,上面有三个哥哥。三个男孩虽说不上英俊潇洒,却都是一表人才 —— 二哥、三哥净身高一米七八上下,唯独大哥矮些,不足一米七,却脑子活络,总爱跟些来路不明的人捣鼓古物,时不时拿给堂兄弟们炫耀:“这是光绪年的,那是乾隆年的。” 没人敢问这些东西的来路,只在心里悄悄猜测。
作为唐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唐丽打小就成了特殊的存在。她眼睛大大的,皮肤白得不像唐家任何人,连父母和三个哥哥都比她黑上两个度。只是这份 “特殊”,很快就变了味。
计划生育早已推行多年,唐家父母大概从没想着要去做产检 —— 毕竟前头三个儿子都健健康康。直到唐丽快两岁,家人才发现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家孩子一岁多就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她却吐字不清,断了奶还总爱吮吸上嘴唇。
我初见她时,她已近七岁,总爱吸溜着鼻涕。母亲看见从不教她擦,只会叉着腰骂:“鼻涕拖那么长,就知道吸!你咋这么笨,死丫头!” 好在父亲和奶奶疼她,有好吃的总会背着哥哥们塞到她手里。
有时间爸爸还会带着唐丽到外面走走,就是邻居家里坐坐,聊聊天。邻居家里有好吃的也会拿给唐丽。
这个时候,唐丽非常开心。
因为反应慢,唐丽总被村里孩子欺负。被人打了,她讲不清是谁打的,带着伤回家,等来的不是母亲的安慰,而是更凶的责骂:“你咋不还手?跟他们打啊!就知道哭,你还有啥用?光会受人欺负!”
有时看着真让人揪心。只有三个哥哥撞见她被欺负时,会立刻把别的孩子赶跑,或者揪着打人的孩子吼:“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她,我把你腿打断!” 村里孩子怕唐家三兄弟,渐渐没人敢惹她了。
唐丽没上过学。家里说学校不收,怕她被同学取笑,美其名曰 “保护她”。可他们既不懂怎么帮她康复,也不会教她认字说话,就任由她在家附近瞎转悠。
好在她无论玩到什么时候,到吃饭点了就自己回家;有时也能帮母亲去给奶奶送东西 —— 奶奶家在沟对面,她得翻过一道土沟,沟不深,喊一声能听见,倒也放心。
每天饭点,如果唐丽在外面玩时间长,没有回家,母亲总会站在沟边扯着嗓子喊:“丽丽,吃饭了!” 全村人都熟悉这声音,听见了就会四处看看,遇到唐丽便跟她说:“你妈叫你回家吃饭呢。” 无论她在哪儿玩,听到这话总能乖乖回去。
大哥到了年纪就娶了媳妇。大嫂长得好看,家里是镇上的,条件不错,又是独女,从小娇生惯养。她嫁过来不是因为唐家有钱,全凭大哥嘴甜 —— 在农村,会说话的小伙子向来吃香。
因为条件有悬殊,大嫂嫁过来后,唐丽妈妈就对这个儿媳妇对她处处忍让,第二年大嫂生下个儿子,在唐家更是说一不二,连两个小叔子和奶奶都得让着她。
唐丽见了大嫂,总爱往她屋里凑,因大嫂的屋里总有好吃的,希望大嫂给她一些,可大嫂打心眼儿里嫌弃这个小姑子。
看她十多岁还流着鼻涕,嫌她脏,从不让她碰屋里的沙发。有人在时不好赶她,就指着地面说:“坐那儿吧。”然后回头对着客人说,”就是一个傻子,不知道活着干嘛“。
那时我们都不懂,只听大人说唐丽得了 “一种病”,活不长久。等后来有网络了,在网上查起才知道,那叫唐氏综合症。因为世上所有的唐氏综合症都长得几乎是一样的。
大哥的儿子出生两年后,他突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没报案,也没出去找,村里人瞎猜了一阵,不知是谁捅出一句:“他不是捣鼓古物吗?怕是盗古墓被人害了吧。” 这话像个定论,慢慢就没人再提他了。
又过了几年,大嫂改嫁了,没带走儿子。有人说她是怕带着孩子不好再嫁,也有人说唐家舍不得长孙 —— 那孩子毕竟是唐家的根。
只是这长孙长到小学六年级,个子就没再长过,初中毕业还跟小学时一般高。家里人只当是正常现象,觉得能吃能喝、说话走路都正常就行,从没想过带他去检查。
直到成年,他身高也没超过一米五,在农村被暗地里叫做 “三等残废”。
唐丽的日子还是老样子,吃完早饭就出去转悠,啥活也不会干,家里也不指望她干活,只盼着她按时回家。
直到那天,出了件诡异的事。
唐丽家离铁路有段距离,铁路上常有火车经过,大人们总告诫孩子别靠近。只是那路抄近,能到镇上买好吃的,大人们自己也常走。唐丽跟着大人走过几次,就记熟了。平时她听见大人提醒 “危险”,会乖乖绕远路,可那天,她在铁路上来回走了三趟。
天快黑时,唐家人才发现找不到她。问遍邻居,有人支支吾吾地说:“好像…… 看见火车把唐丽撞了……”那年,唐丽只有13岁。
家人没把唐丽的遗体拉回家。当晚,就有人找来一户死了几年的人家,说合了 “冥媒”。
听说那个男方也是从小生了一种病,不会走路,见人只会笑,天天坐在“坐婆”里(农村人做的专为不会走路的孩子安全坐的一种用木头做的轿)流着哈喇子,吃东西全靠母亲喂,一直活到20多岁,在母亲死后的第二年,也死了。
第二天一早,唐丽就被拉去跟那户人家的亡人合葬了。
后来我再见到唐丽的母亲,她脸上没有半分悲伤,反倒像卸下了重担,跟人闲聊时说:“总算了了件心事。”
仿佛那不是埋葬了女儿,只是把她 “嫁” 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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