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一日,清理书柜,一本落满灰尘的柳公权玄秘塔碑呈现于眼前。
翻开几页,字迹依然隽秀古朴,有些字旁边贴着红色的挂历纸剪成小小的三角形,以示重点练习临摹。
近三十年过去了,颜色依然鲜艳,有些页因为翻的次数太多,边角显出黑黄色的折痕,其中一角还有当年不慎滴上的墨迹,承载着少时习字的点滴时光。
眼前浮现出二十多年前那个小姑娘,每天放学后背着墨盒毛笔与几个同学在临时空出的一间音乐教室里,对着字帖一遍又一遍的临摹。
一个字要临摹数百遍,一个星期还练不到五个字,教我们的是王谦老师。除父亲之外,他是我的第一位书法老师吧!
他当时也很年轻,一米八几的个子,鼻梁高耸,严肃刻板。
我们在下面的课桌上习字,他立在讲台上临摹颜真卿的【多宝塔碑】或是行书,我主攻柳体,另外两个同学分别是隶书和小篆。
那时候宣纸要花钱买,废报纸当然更经济。于是人人书包里都是一摞“某某晚(日)报”,手提着长锋狼毫大楷,浸润了一得阁墨汁,在废报纸上数百次的临摹,一张张的旧报纸摊开来,放在夕阳下的窗边慢慢晾干,散发着幽幽墨香。
时间久了,即便不是我们习字的时间,一进那间教室,也能觉出一丝淡淡的墨香。人们都说“书香门第”,我想既然读书多也必离不开写字的,这“香”怕就是墨之幽香吧。
有其它学生好奇地在我们教室门口张望,也有陆陆续续加入的。
当发现这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兴趣班,大多数人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渐渐的直到再也没有人影。
只有我和那两位开班学员,之前也算有些底子,所以一直笔耕不辍是。不仅平时放学练,寒暑假也不得懈怠,每天下午3点,照例到校,在那间电扇转起来吱吱作响的教室里泼墨挥毫。
都言“三天不写手生”,这在书法上尤其明显。
几天不拿毛笔,再写便觉得像用左手,唯有几十个字写下去,方才活络开来,渐入佳境。
尤其是后期练习悬腕。人立于桌前,手提大号狼毫,只有笔尖着纸,屏息凝神,专心致志。
有一丝心浮,则横有停顿,竖无骨干;有一丝气躁,则字飘无神,形散失势。
若再敢隔上三五日,更是犹如手提扫把,木僵无力,茫然无措,懊恼不迭。
然却绝无它法,唯有深吸气,定心神,重新开始。
王老师常说习书法如“蛇爬竹桶”,不进则退。
哪天的字稍有懈怠,他便能看出来,知道我没有沉下心,太浮躁。
他淡淡地说:“重新写。”
随手把字扔给我。
我自知理亏,不敢吱声,倒上墨汁铺上报纸,盯着字帖一笔笔写下去。
直感觉意犹未尽,几张报纸却已是写满。
再拿给他看,“回去吧!”
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自己的龙飞凤舞。
我大获全胜,直冲楼下。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飘出饭菜的香气,我亦是辘辘饥肠,憧憬着父亲的蛋炒饭和母亲的小米南瓜粥,一路小跑。
后来,我升了中学,一下多了七八门课,哪里还有时间天天习百字呢?
毛笔干枯,墨汁凝固,字帖束之高阁,宣纸不知所踪,王谦老师也不知何时失去了联系。
高中的某天,有次隔着机动车隔离带,在马路对面,邂逅王老师,面露憔悴沧桑之色,骑着自行车,一闪而过。
又是匆匆数年,一次同学会上,遇到当年一同习字的小伙伴儿。
互问近况,都是多年未动笔了。
写隶书的学哥现在跑起运输,一脸风霜写尽寒暑;习小篆的学妹已是两个孩子的全职主妇,顶着一头棕色卷发,玫瑰色的指甲闪闪发光。
王谦老师,已独身多年,孩子和女方远走他乡......
夜晚,万籁俱寂,展开一张发黄的半熟宣纸,认真折出田子格;
打开柳公的碑帖,翻到有红三角标识的一页;
往白天洗净晾干的墨盒倒入一得阁的墨汁,墨香四溢;
提起中号湖笔狼毫,在墨盒中浅浅洇润。
慢慢地回忆着那些少年无忧的时光,缓缓地书写着岁月的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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