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有一天朋友跟我闲谈，他问我，是不是人都会变。

我说不知道，也许是这样。

很久以前我有一个朋友。

一

我是在初中的时候遇到她的。

女孩子的友谊很简单，喜欢同一家店的奶茶、喜欢同一个偶像或者喜欢去同一家精品店买小饰品，这样就可以成为朋友。

我和她就是这样。

因为当时都狂热爱好某个韩流男子组合，所以成为了班里最好的朋友。

我们每天一起唱他们的歌、抄歌词、在mp3里面下满他们的音乐、去书店买他们的明信片和杂志，干着所有在现在的我眼里幼稚得不得了的事情，疯疯癫癫举着奶茶干杯，嘻嘻哈哈娇嗔着友谊天长地久。

后来忙着中考无暇追星，这个组合慢慢地在我的回忆里淡去了。上了高中更是忙忙碌碌一刻不停地学习。

高考结束，我在我房间的某个角落发现了那一堆过时杂志还有海报。看着褪色皱巴巴的海报，我哑然失笑，这可是几年前把它们当做宝贝的我，为了不让我妈发现绞尽脑汁藏的地方。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突然又回想起那段迷茫的时光，朦朦胧胧，好像我和未来之间总隔着一片大雾，我看不到它，甚至连它的方向也看不见。

扯远了。后来我把我追星的事情当做笑话跟我妈说，然后把这些东西全部扔掉了。

二

我曾经发过誓，我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好朋友，就是她。

她是我特别心疼的女孩子。

有天晚上，她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她爸要杀了她。她爸发疯了。

我说你快点报警。

她的手臂被他爸打到骨裂。最后警察去她家，她爸在警察面前痛哭流涕，诉说自己多么后悔，警察当作是家庭矛盾，草草结束。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跟我说她爸真恶心，她真想杀了她爸。

“不就是有几个破钱，谁稀罕啊。”

看到她眼眶里强忍着眼泪，我也鼻头一酸。

“我们快点长大就好了。”

我想我长大之后一定要保护她。

三

她家里很有钱。

她爸和我们那里比较有名的电影院商场都有生意上的往来，还开了家珠宝店。

我去过她家很多次，她家里只有她和她的弟弟。

她爸和她妈很早就相识了，她妈遇到她爸的时候她爸还是一个一穷二白的混小子。她妈陪他度过了人生低落的几年，结果结婚没多久他就暴露了他的真实面貌。

在她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爸把她妈打到浑身是血，直接送到医院了。

每次她都会跟我说很多遍她的故事，每一次都带着深深的仇恨。

她说有一次她爸用拖把的杆子打她妈，杆子“啪”地一声断在她妈妈的背上，她妈受不了了去厨房拿了把刀，想要砍她爸。

我说然后呢。

她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说：“我妈没有砍，她只砸了几下厨房的墙，就把刀放了回去。”

然后她带我去看了那面墙。

我实在想象不到那个场景，也不太敢去想象。但是我看着她的笑容，觉得很难过。

四

她的家庭放在小说里应该是一个很俗套的剧情。

丈夫结婚前一穷二白，婚后在妻子扶持下慢慢有钱，然后家暴出轨，还死性不改。

她告诉我，他爸有钱，就是舍不得给她用，在外边给别的女人出手就是几百万。

她说她妈第一次发现她爸出轨差点崩溃。但是随着后来越来越频繁心态也好了不少。

有天晚上，她爸的小三给她妈妈打电话说她爸跑到外省去睡别的女人，要她妈和她一起去捉奸那个小四。

她妈说太折腾了她不去，最后只有小三一个人去了。

太荒诞了。

后来她爸她妈离婚官司打了几年，最后她弟弟判给了她妈，她判给了她爸。

那个小三成了他们家的阿姨，还给他爸生了个儿子。

但是他爸一直没跟她结婚。

小三原先是一个农村辍学来这边打工的女孩子，十八九岁。被她爸骗着谈了“恋爱”，后来突然发现她爸是有家室的。

我问她：“阿姨既然知道她被骗了为什么不离开你爸？”

她说：“因为他有钱呗。”

可能她一辈子都见不了那么多钱。

甘愿无名无份，也要攀住这棵摇钱树。

树总有老的时候，可她的儿子还年轻。

那以后他儿子长大，知道自己妈妈是小三怎么办？我很想知道，但是我没有问。

她目光盯着某一处发狠道：“有钱又能怎么样，我恨死我爸了。真恶心。我想快点长大然后离他们远远的。”

五

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从来没有想到会遇到我这么好的朋友。

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无数次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她支撑我继续走下去。

我的家庭就是标准的中国式家庭。父母对我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我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会大发雷霆，压根不会顾及到我是女孩。

我初中的时候还不兴“内卷”吧，或者说刚刚萌芽，但那个时候我就没有可以喘息的时候了，每天奔波于各个补习班。

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当时的我真了不起，一天里大脑能高速运转十几个小时。

可是好像无论我怎么做都永远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我努力做到的结果永远得不到他们的夸奖和鼓励。

“有进步，但是不够好。”

是啊，因为班级第20名前面还有19个人，班级第10名前面还有9个人，班级第1名，在全校也不一定是第1名，也许前面还有十几个人。

这样比来比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我想告诉他们也许我的天赋就摆在这里了，也许我的上限就只能到这了，也许我真的没有办法更好了。我很累，我想休息。

甚至如果用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可以终止我不理解的、没有尽头的压力，我都愿意。

青春期的孩子永远不理解家长和老师。我也不理解，我不理解排名和分数的意义是什么，我不理解明明爱我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对我严厉训斥，我不理解我明明已经努力了为什么结果还是达不到要求，我只想休息，因为我很累。

可是考试和排名永远不会让你休息。你在休息的时候有多少人超过了你，你在休息的时候有多少人比你更接近目标，你在休息的时候你的梦想就真的只是梦想了。

卷啊。最后像一头累死的马，明明梦想是在草园上奔跑，却不明所以的在地里耕田。

特别累的时候，她就会带我出去玩，去小城街道里散散步。我妈不愿意听我说的废话，她都认真倾听给我关怀。她告诉我不要太累了，不然她会心疼。

我们一起在雪地里漫步，在阳光下追逐奔跑，在草坪上依偎聊天，一起陪伴走过了很多个黑暗的日子。

六

中考我如愿以偿地上了市重点一中。她去了三中。

拿录取通知书的最后一面，她看我的眼神好像离我很遥远。

她说以后你上高中可别忘了我。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都对这段幼稚的友谊耿耿于怀。也许是这段友谊见证了两个女孩子的成长，虽然现在她们再也不联系。

高中之后，卷的比初中更厉害。

我生病了。

我也想过，为什么普通的中国式家庭那么多个孩子虽然不满但也都无碍，而我却生病了。

可能无关我的父母，只是我内心更加敏感而已。

消极情绪大概延续了两年多，从高一下学期到高三上学期。

我的补习老师跟我妈说，他觉得我的精神状态看起来特别差，他认为我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我到现在都很感激这位老师。

我跟我妈说我想去医院，我感觉我很难受，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我每天都想自杀。

后来去医院检查医生开了药，我爸我妈对我宽松了不少，我才慢慢好转。

身体好转，成绩也不会随之变好。那个时候都已经高三了。

最终我高考也没有考好。

七

在高中的时候，我有时会看到她的动态。

一些精修的照片，和她和她男朋友的琐碎日常。

她长的确实漂亮，遗传了她妈妈，但同时也遗传了她妈妈的恋爱脑。

她被很多个渣男骗过，每次分手都把胳膊划得鲜血淋漓。

说到这我突然又想到我左手上的疤痕。

初中时她自残用刀挑破皮露出一点血迹，然后得意的挽起袖子给我看，我很生气，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刀，往手背上狠狠一划说：“这才叫自残。”

现在想起我说的话真觉得尴尬不已。当时是想要她不要自残吓唬她。我划得确实深，也很疼。血流了两节课。我当时一边擦血一边想着我会不会就这么血流不止然后死掉。手背上的筋脉还是挺多的。

不过好在并没有流血致死，但是它永远在我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浅白色的疤痕。

看到那些鲜血淋漓的照片，我自嘲看来她还是真的谨记我的话。

果然都是十几岁的人，都以为伤害自己就可以要挟别人。

八

她有天晚上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他的男朋友出轨了，到处跟人约炮，问我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真觉得可怕。她高中的第一任男朋友有暴力倾向，现在的这个又到处出轨。

我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要在垃圾堆里找男人。

她说她的第一次被那个男人骗了。

我哑然，沉默了几秒问她，你们安全措施做好了没有。

她说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说不上来什么心情，或者难以用语言去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也没想到我当时会变得那么平淡。

之后就没有怎么再聊了。

她和那个男的反反复复分手复合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分手了。

后来我在刷动态的时候，看到她发了她在日本很多很好看的照片。

我点开照片，她笑得特别灿烂。这个时候学校已经上课了，她爸去学校给她请假，然后带她去日本玩了一个多星期。

我发给我高中的朋友看，我说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去日本旅游。

我的朋友回复我一句：有钱真好。

我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好像被人在内心深处按了一个低音键，突兀又沉闷。

九

我和她在高中的时候还会偶尔聊天，她告诉我她下晚自习打出租坐两个小时的车去隔壁市和朋友蹦迪轰趴，然后四五点再坐车回来上早自习。

我渐渐感觉，她跟我分享她的生活，而我越来越不理解，也无法融入。

我只能回复不要经常这样，对身体不好。

暑假偶尔能见她一面，她也不再是我印象里的她了。

头发掉成稀奇古怪的颜色，因为长时间熬夜喝酒皮肤变得粗糙，脸变得浮肿，着装也越来越前卫。

我无法评价，我想我说的话在她耳朵里也许就跟我妈对我说的话一样。

我想可能在她眼里我越来越无趣。

我的成绩在我们学校并不优秀，但是我依然每天都在学习，循规蹈矩做着一个学生做的事情。

而她的生活越来越丰富。

有天晚上，我打开朋友圈看到她的一条动态：我爱爸爸。配图是一个香奈儿的礼盒。

我只认得香奈儿的图标，但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看到这条动态我有很多话想问她。

我觉得我没有任何立场去打探别人的生活，况且我和她的关系也已经不似以前了。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很多为什么。

十

上大学之后，我和她基本上就是陌生人了。

她的男朋友换来换去，性感的照片在朋友圈毫不吝啬地分享，每天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还有来自父母或者男朋友的大额转账。

我每次仅仅一扫而去，有时也会疑惑当年到底是什么把我和她牢牢牵系在一起。

我还保留着零星几张她当年的照片。

没有沾染脂粉，黑色的头发，简单地梳一个马尾辫，脸颊还有些婴儿肥，娇憨地冲着镜头傻笑。

我曾经在小时候参加作文比赛，写她的故事原型，我说我以后要当律师，我说我要快点长大然后保护她。

这篇作文通过了淘汰赛，让我有机会去北京参加总决赛。我很激动拿给她看，她开心的抱住我说我真棒。

那时的她眼底单纯，一脸正气的跟我说，她妈妈要她以后当法官，主持天下正义。

我说好，以后你是法官，我是律师，我们一起主持正义。

最后她没有成为法官，我也没有成为律师。

那时的她义愤填膺地跟我说，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谁稀罕他的破钱！

现在身上的奢饰品，朋友圈里的高档消费，身边的酒肉朋友，无一例外是她爸爸财富的馈赠。

她变了吗？变了。

我变了吗？我好像也变了。

十一

我很久不追星了。

可能是因为我也长大了。

我忙着大学里的各种考试，也无暇去在意那些让我分心的东西。只是偶尔停下来，回想起来这一段往事，内心很怅然。

我开始明白成绩的重要性，迷茫的大雾消散，我也开始看得清楚我的未来。

而她呢？她有没有往前走呢？我不知道。

也许人都是这样，善变。

我只祝愿我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