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亚特兰蒂斯没入深海》和《我的珍宝胜过世上所有的财富》中有一个故事暗线，那就是罗素问学于怀特海，维特根斯坦问学于罗素。简单概括就是：师承。循着这个词，想起了赵越胜先生的《燃灯者》。
阅读这件事有时候很奇怪，只有当个人的时间和阅历都到场之后，才会明白与理解有些人和有些事。年轻时，有些书读了也是白读。只能静静地躺在记忆中，等待着被唤醒。赵越胜在《燃灯者》中说：“世间何其美好，人生何其诱人，少年心事岂可郁于尺寸得失。世事曲折难料，哪里来那么多的称心如意。离你远去的，如若再回来，便是你的；倘不再回来了，它就不属于你。光阴稍纵即逝，耗费在烦闷里头久了，错失的便更多。平和心态面对生活。” 是这个道理。
《燃灯者》初版时间是2011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快十年。现在重新从记忆中提取这本书已非易事，不过好书总能熬得过时间，在时间淬炼之后愈发有铿锵之声。
《燃灯者》是回忆之作，老师教学生，学生学老师。不过我始终觉得《燃灯者》讲述的重点是“相遇”。不过这种相遇不是那些流行语中“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样的造作。而是等同于“现代文化史上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是贝多芬与歌德的会晤，爱因斯坦与弗洛伊德的通信”。不对等的相遇只会产生无聊与厌烦。恰如一本书能遇到的知心人其实寥寥可数。因其寂寥，也证其非虚言也！一位老师遇到何样的学生，也有命运拣选捉弄的成分在。学生会遇到老师，老师也会拣选学生。在学问与学识传承的中间地带，还有“理想与热情”的继承。赵越胜之所以将这本文集命名为《燃灯者》正是有此深意。高迈的风骨、超拔的心性，就如“光”一样，没有声音，但能被人看见。光不能永存，却能刺激化学反应，甚至是制造新能源。燃灯者与同路人，一体两面，但我们都需明白：发光必须经过燃烧，没有焚烧，就没有光的照耀。
与“师承“这个词同义的词语还有：薪火相传和薪尽火传。但我相信后者更准确些。那些单薄的“文脉”就是这样被小心谨慎地从一个人手中传到另一人手中。哪怕只有一师、一徒，就已经有了开枝散叶的可能。就好象丰子恺之于弘一大师，费孝通之于吴文藻、汪曾祺之于沈从文。我们在丰子恺的著述中看到弘一大师的身影。在费孝通的乡村笔记中依稀见到吴文藻的气魄和慧眼。在汪曾祺的笔墨中还能听闻沅水的奔流。在赵越胜的讲述中我们也能一瞥周辅成先生的学养见识。《燃灯者》一书中常常会见到“先生说“三个字，后面跟着的话都是教诲。读《燃灯者》一书中，遇到有“先生说”的字眼处要特别留意，后面跟着都是安身立命的底子。
----先生说，现在中国的问题是大人物只关心自己的小事情，而小人物的大事情却没人管。
----先生说，权力、地位并不带来善。权力只在弘扬和实现善时，才是道德的。先生援引《孟子》：“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权势者，更得心中有大爱，否则真人民之大不幸。
-----须知我们几千年来文化之所寄托，都是在于乡民的生命上。
《燃灯者》中讲述的学生所受教与老师所指点的内容不是旁观者轻易能理解的。与其努力地讲述这本书如何如何，不如将这本书的好坏留给读者及想进一步探寻的人自己去探索。
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次不同凡响的冒险深入。若是你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就会有这样的感受----“豁朗朗而通”的体验需要极大的耐心与等待。世间的书和人，总存在着我们想象力不能及的一部分。你未见之时不能代表这些书和人不存在。正如王阳明所言：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与你一时豁然开朗起来。而赵越胜对于在周辅成先生处受教所学的评价有这样一句："先生只手为我们推开一扇窗，它面对着蔚蓝色的海洋。"
有意思的是，《燃灯者》的书名说开去，赵越胜是这样解释的：“燃灯者在佛家是指片语可开悟人的觉者。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皆可为燃灯者。”从这里可以看到，所谓“燃灯者”者不仅仅是掌中有灯者，也泛指“有光者”、“带光者”。光从哪里发出来并不是最重要的， 燃灯者所秉持的不过是自家心性，发出几分光出来，破暗与照路，彼此呼应照亮并接手传递下去。我们所看到的“传承”有时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最简单和质朴的方法，从一人手中传至另外一人手中。而我们要追寻的不仅仅是见到光为止，还要追问下去-----这灯，这光因何而来，并照向何处？
顺着这光，从赵越胜先生在《燃灯者》中讲述自己的师承一事蔓延开去，想起了李修文在《山河袈裟》中讲述的黄河从来不曾怒吼，但可看到浊浪之水起伏涨落之间的嘶哑。想起《江上的母亲》一文中看到滚滚长江的另一番模样！想起高尔泰先生《寻找家园》中看到大漠与荒野之间的星移斗转。想起齐邦媛先生在《巨流河》那一条漫长记忆的河流。想起了夏坚勇在《庆历四年秋》中那个萧索的秋天。依稀让人觉得，在中文写作中似乎始终存在着一缕命脉，这条命脉常常命悬一线，不温不火。从一人手中递到另一人手中，他们彼此之间不言不语，却在不同的写作中保持了一贯的信念。在这种信念中，有着伟大的日常生活，有着愈挫愈勇的坚韧，有着百哀齐发的刻肤之痛，有着四海为家的恬淡，但不怨天和尤人。他们写下这些事，那些人，在文字中刻下痕迹，证明光曾莅临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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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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