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

缸中之宇

大壮盯着鱼缸里的一尾金鱼出神，这是舰上为数不多的生命之一了，在密闭的容器中，大壮甚至分不清鱼是浮在真空中，还是浮在水中。水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富氧液体，太空里不允许到处流淌的液体存在，只能密闭，在多次的空间跃迁中，这尾金鱼显然比星球上的生物有着更长的寿命。

“大壮。”值班长空宁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情绪，这是枯燥的星际旅行中难得一见的。她失神后接着说道：“车间内的组装工作已经收尾，邻近星球采集的资源都已补充完毕，星舰生产车间的“神农”号探路舰也已经自检完毕，你随时可以出发。”

大壮从“神农”二字中回过神来，转头对空宁叮嘱道：“帮我照顾好这尾鱼。”随即释然一笑，空宁也是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次随舰的有9个生命仓，动植物信息都已经上传保存，可从基因库调取，就地进行改造，坐标也已设定完毕，方位混沌域，半径六百万光年展开。”说完这些，大壮和空宁都沉默了下来。

“都是徒劳的，不是么。”黑暗中响起了嘶哑的声音：“像是古地球史书上描写的猎人，走进蛮荒，撕下身上的布料，挂在丛林的树上标记，最终还是迷失在丛林中，多留了一具白骨，为后来者铺路。”黑暗中的身影咳嗽了一声：“在这个该死的容器里，我们连铺路都没有后来者前来祭奠，所有的标记都被无尽的深空吞噬，星球纪元的古人类建了一个无可比拟的天眼，期望利用脉冲星作为标记，来为宇宙设计星图，无数年前的壮志依旧未酬，现在的星舰纪元也一样无能为力。人类，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个宇宙。”

“北海老师，用不着那么悲观，你老了，这些事交给我们。”空宁似乎听惯了这些唠叨，自顾自地说道：“北海老师，你沉睡太长时间了，每隔一个纪元你都醒来一段时间，这种时间旅行会让人产生悲观的情绪，这是正常的。”空宁看着大壮，又继续说道：“大壮同志，我理解北海政委的悲观，希望你也能理解，但是我们依旧有我们的使命，星球纪元虽然已经消逝，但我们传承自那个时代的精神不能丢。”空宁说完这些，突然立正站定，一个利落地向后转身，面向大壮敬了一个星球纪元特有的军礼。

“大壮同志，未来见。”留下这句话，空宁便头也不回地朝舰桥走去，不一会儿，星舰内便响起了广播：“神农号准备就绪，反物质加注完毕，坐标设置完毕，请大壮同志进入深海状态。”大壮按照指令躺进生命仓，眼前的液体让他想起了鱼缸里的那尾鱼，只是来不及多想，只感觉一阵眩晕，伴随着一股加速的不适感，他就陷入了沉睡。

绝对的静谧，冰冷的彗星群朝着某个引力点飞去，突然，一阵时空震荡席卷了这片空间，炫目的光闪过，神农号好似刚出仓一般，只是绝对的黑暗，让他表面的漆面无法反光，黑铁一块。通讯频道滋滋乱响，附近的干扰因素太多，神农号上搭载的人工智能正在解析附近几十光年的引力波，尝试学习排除附近的干扰，通过引力波向星舰发去信号，并尝试建立量子间的纠缠效应。

“大…壮…同…志”通讯频道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声音，只是神农号依旧毫无反应，通讯那头在多次呼叫无果后，中断了通讯，看来类似这样的呼叫，持续了挺长的时间。

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通讯频道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频道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大壮同志，这里是…母舰，收到请回复。”神农号似乎被这个声音唤醒，人工智能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开启十号生命仓，状态检测正常，生命体征稳定，可以唤醒。附近频道干扰已清空，可以进行即时通讯，量子通信存在质子盲区，引力波通信稳定，会择优进行通信。”

大壮只觉得是被按在水里，憋着一口气突然醒了过来，脑子里还是他未思考完的那尾金鱼。“大壮同志…听到请回复。”大壮两耳空鸣，眼前只觉得有无数光影闪过，模模糊糊，伸手去摸，又是模糊一片。

“视觉系统正在恢复，听觉系统正在恢复，触觉系统正在恢复，味觉嗅觉需要药物辅助恢复。”人工智能的广播响彻神农号：“请求开启星际广播。”

又过了许久，大壮才慢慢恢复正常，授权了人工智能开启星际广播的指令，又放出了舰上的蜂群系统，以神农号为中心，半径一万光年往外扩散，建立一个稳定的通讯区域，蜂群系统的另一部分将往更远处，采集混沌域的各类信息，以便对这个区域进行初步的分析。

“神农号收到。”大壮拍了拍脑袋，回应了通讯那头声音，他还在想，那尾鱼是不是每天都活在这么难受的环境里，那可太糟糕了。

“大壮同志，请将神农号附近一万光年的信息采集后，通过引力波通讯上传到母舰。”

“空宁？”大壮有点难以置信，为何通讯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他追问道：“你没进入冬眠仓？”频道那头一时语塞，长久的沉默后，那头叹了口气：“北海老师自杀了，在你出发后的第八年，你可能觉得才过了几秒钟。北海老师是从排气仓跳出去的，我觉得奇怪，查了那个方位，是地球的方向。北海老师可能想家了。古人类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这么多年我一直搞不懂，每次问起，北海老师总说，没在土地上长大的人，不懂。”

大壮只是觉得恍惚，星舰纪元，多少能听说到自杀的新闻，大部分是冬眠至此的古人类，他无法感同身受，他从生下来的使命就是往宇宙深处飞去，寻找可能存在的文明，或者生命。只是多少万年过去了，人类，依旧是这个宇宙里的唯一，古人类的物理理论学家总是用各种公式去计算文明存在的可能性，但公式终究是公式，多一个变量就会少掉无数可能。

“大壮，这次任务后，我会去追随北海老师的遗骸，带着他回一趟地球，星球纪元结束后，大部分人类都踏上了星舰，一代一代，从一个点，扩散出去无数个点，如此反复，看不到尽头。少部分固执派留在了地球上，只保留基本的科技。”空宁沉默了许久，才像是下定决心说道：“我想带北海老师回去看看，北海老师的愿望是葬在家乡。”

“好。”大壮没有多余的语言：“回去后给我地球的全息图像。”

“那…我们未来见。”大壮和空宁几乎是异口同声，随后又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他们知道，他们口中的未来见，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