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澈
那年,父亲带我去乡下爷爷家过年。
年三十到了。那天清早,奶奶和二婶听见有鸟儿的吵闹声就起床,把房前屋后的卫生打扫干干净净后,就开始做早饭,并准备做年夜饭的材料。二叔则是去外面挑水,农村那时还没有自来水。只有爷爷和我各自安安稳稳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直到要准备吃早饭了才起的床。
儿时的年味|爷爷家那里满村的红春联
父亲也起得早。奶奶和二婶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就有村里的人来家里,奶奶招呼他们在火炉边坐下,就轻轻地走到父亲的床边,说有人来请父亲写对子。于是父亲就起床了。
父亲自七岁入学第一天起,就开始写毛笔字,自此,除了生病或偶尔外出走亲戚,每天都要写30个以上的正楷字。在爷爷的严厉管教之下,就一直写到初中毕业。后来进县城上高中,才因条件问题而辍笔。上师范学校后,又练习了一年时间。他后来工作后,也时不时地进行一些学习,并由楷书写到行书。所以父亲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在家乡很出名。于是,每逢春节回老家过年,乡里但凡知书的人家,都会来找父亲写春联。
儿时的年味|爷爷家那里满村的红春联
早上十一点钟,我们就吃了早饭,父亲这时也写了两三家人的春联。但陆续还有人拿着红纸来。
其实爷爷在听了有人来请写对联后,不久就起床了,他主要是帮编写对联,当然为别人家写,主要就是拿着一本《对联大全》去选用。爷爷有时帮裁红纸,或根据对联字数把裁好的红纸折成方格,让父亲就只管写。时不时爷爷与来写对联的人说上些写对联的故事。说到村里的一个会计员只读过小学五年级,每年也自家写对联贴,还帮一些人家写,却把“革命家史代代相传”中的“代代”写成“伐伐”,把“丹凤呈祥龙献瑞”中的“瑞”写成“端”,等等,贴的人家也不懂,就一直贴到下一年。又说到邻村与父亲同龄的××人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自家写对联,但把“一条大水牛献粪百担,两头黑毛猪成长千斤”当成春联来贴,又把“六畜兴旺”贴到自家大门头上。爷爷语气中充满了培养出父亲这样的文化人的自豪。一个人回应爷爷说,好多人家因为不好意思来找佳哥(称呼父亲)写对子,才会去找那个会计员写的。
儿时的年味|爷爷家那里满村的红春联
原来,过年贴春联是村里的习俗。只要住房不是那种矮土墙房的人家,都会时兴贴春联。
大约下午四点,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来写对联的人,父亲就开始写自己家的春联了。这时爷爷拿出前几天编写的春联和父亲讨论字句,进行一些必要的修改。我后来知道,爷爷是编对联的高手,邻村但有婚丧嫁娶要写对联的,讲究的人家都会来找爷爷编对联。可惜那些对联很多没有留下底稿,尤其是春联,我在为爷爷编辑出版他的《生命流响》时,竟然没有找到一副春联,只收集到不多的一些自娱联和为人家编写的婚丧用联。这不免令人有些遗憾。
爷爷家和一位堂爷爷家共一幢住房,按照农村的说法,就是共用一个堂屋来供奉香火,两家人分开住在堂屋的两边。这幢住房当地叫长七间大房,贴春联时,自然是两家的门窗都贴上。计算下来,门窗全部贴上大小一共要写16副对联。写自家的对联,爷爷和父亲都格外认真。因为是阴阴天,天色渐渐暗去,父亲也写得腰疼,满手染上红纸的颜色。这时就由爷爷专管裁纸和接过父亲写下的对联去凉干墨汁,父亲呢,则是一边按字数把红纸折出方格,一边去写。因为要在吃年夜饭以前要张贴好,两人为赶时间都弄得手忙脚乱的,似乎比奶奶、二婶、二叔们杀鸡、宰鱼、洗腊肉、剥弯豆、捡葱蒜等等还要忙。奶奶把猪头、刀头、全鸡等供过天地菩萨了,二叔已经放过炮仗,但父亲的对联也还没有写完。等夜幕慢慢降临下来的时候,奶奶为父亲们煮了一锅浆糊,二叔也来帮忙,邻居家一位叔叔也来帮忙,和爷爷去张贴对联。父亲则加紧写完最后一副对联,又收拾好所用的笔墨纸砚。对联的工作全部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家里已点上了煤油灯,奶奶已经摆好了年夜饭,就等爷爷去供奉祖宗神灵,烧化钱纸。
儿时的年味|爷爷家那里满村的红春联
爷爷家那里供天地菩萨和供祖宗神灵是不一样的。供奉天地菩萨是在堂屋里和堂屋大门外两处,堂屋里神龛的地方要点上灯,上下各点上一对大小不同的蜡烛,并要上香。供的是煮过一会儿全都是才半熟的猪头猪尾巴、全鸡、腊肉和新鲜肉(各是一大块称叫“刀头”),两只碗各装少许饭,但不用筷子;炮仗就在这个时候放。而供祖宗神灵则是在吃饭的桌子上,供的都是做好了的各样菜品,要摆好各装上少许饭的八只碗并各放上筷子,还要摆两盅酒。供天地菩萨和供祖宗神灵的相同点是,都要化钱纸,都要祷告,祷告都是祈求给予一家老小平安,给予好运气好福气。等爷爷供奉完祖宗神灵后,原来的菜品不动,只是重新去加饭斟酒,然后我们一家就快快乐乐温温馨馨地过年——吃年夜饭了。
第二天是春节,在父亲的村上一走,便看见好多人家的门上都贴上了红红火火的春联,再加上头一天每家都把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这样即使是竹篱茅舍,都让人感觉到崭新,整洁,典雅,欢快,顿时觉得那些房舍有的让人想起刚刚出浴换上新衣的姑娘,有的让人想起刚理了发修了胡子穿上新中山装的绅士或大叔,有的让人想起刚从外地回来著上一套新休闲茄克的青年……在那些院落一站,能感觉到过新年的特别滋味,能看见一元复始的最初气象,似乎春天就是从那一个时刻开始的,春的气息就是从人家门上的春联开始散发开来的,这然后才有百花的盛开,才有芳草的碧绿,才有鸟儿的鸣叫。并且会让人觉得春联就是春的源头,而繁花、芳草、和风、暖阳、鸟鸣,还有满田野的开得正盛的油菜花的黄,满山坡的正在出天花的苞谷的绿,以及那李花的白桃花的红……只不过是春的成长,只不过是春的壮大,只不过是春的盛放。
儿时的年味|爷爷家那里满村的红春联
村上一些知书的老人春节那几天都会游逛到爷爷家来,也会游逛到其他写春联的人家,专为欣赏春联而来,专为欣赏春联的书法而来,或者也为感受春的旋律的跳动而行走。
儿时的年味真的让人很回味。
现在,离过年只有二十多天了,我在杭州打电话给父亲,问他今年还回不回农村老家过年,也问问老家那儿的情况,问他今年还写不写春联。父亲说,二叔在老家翻修了老宅,原来的壁板房变成了砖混房,二叔家也不再贴春联了;而爷爷、奶奶逝世以后,老家那里已然不是自己的家,所以今年过年只能蜷缩在县城;而写春联的事,他早已遗忘了,不,应该是时代已把春联遗忘了。
陈澈,2019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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