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三）

一个麦口的忙碌让她足足瘦了十斤，本来就不是十分健壮的身体更显得单薄了些。粮食入仓了，身体的疼痛终于得以缓解。软软的睡了三天，才勉强起来收拾一下院子的边边角角。五岁的女儿头上的一小撮毛茸茸的黄头发扎了个鸡毛毽子一样的小辫子站在头顶，端了一大碗水饺慢慢悠悠的走来，刚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妈妈，妈妈，我给你拿饺子吃。奶奶包的。”她连忙起身迎出去，伸出还有点疼痛的双手接过碗，领着女儿来到屋里坐下，又去给女儿洗了她脏兮兮的小手和有点汗涔涔的小脸儿，“来吧，咱吃饭喽。”她坐下，把女儿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夹了一个饺子往女儿嘴里送，女儿摇头道：“不吃，我在奶奶家吃饱了，妈妈吃。”女儿边说边从她的腿上下来，跑到院子里，边跑边说：“妈妈，我出去玩了哈。”

“好，那你玩去吧去，”她朝女儿挥挥手，又叮嘱她：“别走远了哈，玩一会儿就回来。”女儿早已不见了踪影。

转眼到了盛夏，充足的雨水让玉米苗蹭蹭地往上窜，眼看就要到齐腰深了，又该灌耳眼（给玉米喂药）了。这点活轻省，一天就差不多能干完。她感觉身上有点冷，所以就多穿一件衣服。邻家地里的小强妈妈也来灌药，正在地头掺药，看她走过来，就说：“恁大婶子，你也来灌耳眼，我还有一趟就完了。”

“哦，嫂子来得怪早。”她嘴里应着，看了看自家的玉米长得也不赖，会心地笑了。“恁大婶子，你恁凉吗？今天可是怪热哦。”小强妈妈看了她一眼，又说：“恁大婶子，你是不是又有了？”

她一愣，忙说：“哪会？我就是这一麦口累的，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噢，是我想多了，你最好去查查。”小强妈妈边说边往地里深处走去。她愣了愣，想想起来上次例假来的时间，却迷失了一般，怎么都记不起来。“是该去查一下，失忆了吗？”她问自己。

她拿着一张化验单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发呆，还真被邻居大嫂说对了。她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个孩子。孩子既然来了，当然得要啊。她又这样劝自己。但她心里始终都是愧疚的，不论是对女儿还是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就神叨叨地说：“孩子呀，感谢你不嫌弃妈妈的无能来到我身边，但妈妈不能给你多么幸福的生活，但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加入我们这个家庭，健健康康地长大。”

家里男人等了很久不见她回家，又去硬撑着炒了两个菜，怕她走路回来饿。“不管有没有，都要尽快回来。”临走，他望着她，愧疚地叮嘱。“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我带着你去的，但我这个样子要去的话你还得照顾我，我就不拖累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查完了，早点回来。”

她应着，让他安心在家带好毛丫，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其实，她早就回来了，只不过没有回家，而是独自来到自家的地头坐了下来。她感谢这片土地，但也害怕这片土地。她感谢土地给她带来的收获的幸福，也害怕土地给她出的难题。因为这个，她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不是她重男轻女，而是她太需要帮手了。她这个家需要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来挑起生活的重担。

第二年，她果然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宽慰了很多。看着他那肉嘟嘟的脸蛋，细嫩的皮肤，她把他搂在怀里，轻轻亲着他稚嫩的脸颊，看着他那双黑黑的眸子，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话，感觉面前似乎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使不完力气，易如反掌地解决她怎么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干她干不动的活。而且从此也是个儿女双全的人了，想想就美，脸上挂满了笑，心里甜甜的，这几年枯竭了的幸福的小河突然又冒出汩汩清水来，包裹着她，缠绕着她，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远方，生活总算是更有奔头了，不像之前，只有不停地哭。她现在只想笑。

虽然男人身体不好，但总还是团团圆圆的四口之家。她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