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世应该有17年了吧，久远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当时病重的时候我正在读初中，现在已是而立之年。
关于外公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但是他的样貌还是清清楚楚刻在我脑子里。极少几次我瞥见过外公不戴帽子的样子，每次都惊着我，那是一头白花花的头发，跟外公同年龄的人都是灰白的头发，唯独外公满头都是白花花，那颜色就像雪花、像面粉那么白。
外公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尤其是双眼皮特别好看，以至于隔辈的我都有幸遗传了外公这一好基因。外公鼻子挺拔，有一双薄唇，抿嘴笑的表情我印象深刻。他总是带着一顶藏蓝色的帽子，如果变成灰色再缝一个徽章那完完全全就是一顶老八路的军帽，衣服呢也总是一身藏蓝色中山装款式的粗布衣服，一年四季不分冬夏。
有一年夏天，大概是八月份刚下过一场小雨，雨水带走了盛夏的燥热，空气中有一丝凉意，我穿着长袖跑进外公住的窑洞里，昏暗的光线里看见外公裹着一件黑色的老棉袄。他说上年龄了，有风湿病，受不得凉气儿。
据说外公父母走的早，从小由哥嫂扶养，十来岁的时候就去参军了，上过战场杀敌，至死身体里还有残留弹片。在外公昏暗破旧的窑洞里，当时还挂着他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他得的奖状，内容是什么我记不得了，只记住了上面有三个字特别突出，也才知道外公叫什么名字。外公活着的最后几年赶上国家给老兵发补贴，一个月几百块钱，过了一辈子苦日子的他指着这几百块钱安度晚年，没想到才两年就卧床不起撒手人寰。
外公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倔脾气、不合群、爱骂人，他是村里的外来户，没有本家宗亲。或许是被欺负，或许是在部队历练，也或许是童年不幸，总之就是坏脾气，没有人喜欢他，所有人都害怕他，连家里那条老狗也不例外，唯独他的马一直安安静静，可能是因为它总是默默干活，最听主人话吧！早年间公家给安排了个工作，由于他的坏脾气跟人家合不来，只好回家侍弄黄土地。
外公头发花白是有原因的，偶然一次机会听到他和一个奶奶聊天才知道的。外公说在两个舅舅后面还有一个大姨，学习特别好，懂事听话，外公疼爱有加且引以为豪，可是到了十三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给外公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由此一夜白头，终生不愿意卸下帽子。
外公在的时候还住在老院子里，狭长的老院子算上井窑一共有九口窑洞，朝北做厨房的窑挨着排水渠，一到下雨人坐在桌上吃饭，桌子下面那条预留的水渠水就汩汩的流淌，小孩子调皮走路还要叮嘱不要踩到水渠。水自厨房窑洞排出穿过井窑穿过狗窑一直流到养马养羊的窑，那里有一口地窖，专门吸收雨水。有时候夏天暴雨倾盆，雨来不及流出，院子里的水就会溢过门槛流进窑洞，外公赶紧戴一顶草帽，拿一把铁锹，在院子里的土地上翻出来一个一个坑，让坑来渗水减轻雨水窖的压力，我站在门里着急的看着，看着外公和老天爷比赛看谁的速度快。雨停了满院子的坑，小小的深灰色的蛤蟆跳来跳去，吓得我哇哇叫。
雨天也有好玩的，外公有七个子女，除了大舅二舅家的表哥表姐们大些外，我和大姨三舅家的兄弟姐妹们年龄都相差不大，雨天外公也闲了，陪我们玩。我们都趴在炕上，外公站在门口，一会儿变出来一个苹果，一会儿变出来个梨。外公说小孩子要听话，不听话外面山里的铁里鬼就会抓小孩，听话就会送来好吃的，我们半疑惑半惊奇的相信了。雨天还可以绑辣椒串，可以砸杏仁，安安静静的活儿我都喜欢。每年暑假我都赖在外公家不回去，有一年过年也是在外公家，小时候可喜欢待在他们家，跟外公外婆一起待着。
我跟外公去打过几次面，就是把麦子拉到磨坊让人家磨成面粉。外公在前面拉着架子车，我在后面推，使不使劲不重要，反正手一直扶着，有时候外公走的快了，我还得在后面小跑。每回回来的时候外公就把车停在路边，带我去小摊上吃西瓜，老板把西瓜切成一瓣一瓣一字排开，我跟外公坐在桌子边吃，吃完一瓣皮往脚下一扔在拿一瓣。两三瓣我就饱了，剩下的外公统统解决掉。
赶集的时候外公也带着我，外公喜欢吃油糕，巴掌大的油糕外公要让老板切开一块一块放在碟子里，夹起一筷子就沾点辣椒油。可能只有外公一个人这么吃，人家都是拿着一整个吃，两口就吃一个，只有外公要这么麻烦。
外公不仅臭脾气，爱骂人，毛病也不少。吃饭的时候不允许大声说话，他吃的饭里几乎不让放盐。外婆每次都是先给他盛出来才在锅里下盐。谁要是在饭桌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他一个凶狠狠的眼神立马射过来，然后就是一番教育。
他们都说外公爱骂人，可是也不骂我啊，弟弟们调皮也不怎么骂啊，顶多就是凶两句吓唬一下。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也是爱我们的，只是表达出来的就是淡淡的凶两句，把别人凶生气了不跟他亲近了。
外公走了后我好多次梦见他，我梦见他穿着古代的华服站在崖背上喊我名字，笑眯眯的和蔼可亲；我梦见他卸下帽子一头白发在呼啸的大风里奔跑；我梦见他坐在酒桌上跟一群人大笑着喝酒划拳…
但这些梦也都是好多年前的了。人走了，就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偶尔还会想起外公，只是记忆越来越稀碎，越来越模糊。十七年了我过得很好，读书考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孩子。我想外公应该也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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