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骗子

“明治，明治，起来吃中饭了！”

“起了，来吃了。”

祖母每天喊我吃饭的声音在这条街是出了名的大，而我也靠最能睡的本事在这条街出了名。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只是个爱睡懒觉的无业青年，年纪轻轻，却不思进取，毫无作为。但祖母对此从来不以为意，似乎我在她的世界里永远都只是孩子。

“吃饱了，等下有人来看房子，你带他去转转，你爷爷那套房能租就租出去，我不想去打扫了。”祖母趁我吃饭把今天的任务交代给了我。

“嗯，嗯，嗯。”我嘴里嚼着饭含糊地答应下来。

大骗子

自从两年前祖父走了之后，我就让祖母搬过来和我住了，他们俩那套房子也就一直闲置着，平时祖母总是去打扫打扫积灰，给那几盆花花草草浇浇水，但我知道，她每次去心里都难过，本来是两个人说好要一起走，祖父不打招呼就，哎，所以后来她对我多次直言祖父不是个一言既出的男人，骗了她一辈子。有时候又让我多学学祖父，多会找妻子，我也常常被祖母弄得哭笑不得，只能及时打断她，不然她又要给我介绍什么婆婆的孙女之类的。

到了这段时间也不知怎的一心想着让我帮她把祖父留给她的那套房子租出去，说是省得糟心，大骗子的东西不想要了。

“几点啊，奶奶。”我漫不经心地问她。

“一点，她在凤凰书店那里等。”

“哎呀，那你应该早点叫我起床的呀！这下要耽误人家了。”我一看时间，这都已经十二点五十五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冲出门了，生怕自己成了个不守约的人。

大骗子

凤凰书店，是这条街最显眼的地方，正好处在街道牌匾的边上，而关于凤凰书店的故事又要牵扯到一个特别的人，这里就先不赘述了。

远远地我就看见一个女性站在书店门口，我猜大概就是她吧，于是上前问道：“是您要租房子吗？”

“不租，我在等我男朋友。”

“抱歉，认错了。”我拱拱手表示歉意，心里埋怨自己，这一看就不像租房的人，打扮的这么精致，背着红色小皮包，十有八九是去约会。这么猜想着，我也并没有看到其他人，难道祖母又记错时间了吗？也说不定是那个人迟到了，于是心里又是一阵气愤，不守时的人简直在浪费他人的生命。

左等右等也不见来人，突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我一下，转过头一看，一张五官非常精致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她太久，避免让她生出这个人猥琐狡黠之类的想法。

“你是房东吗？”她问。

我猛地又抬起头：“嗯，我叫元明治，你是要租房子？”

“嗯，来得早，没见人，就进书店看了会书。你好，叫我Kally就好”她指了指书店，我看到了那个空空的座位，赶紧摇摇头，让自己不再想起那个人。

“那走吧，我带你去。”

为了顺利出租，我早就将房子的内部重新粉刷了一遍，味道也基本散完了，因为奶奶不让做成隔间，怕破坏了风水，我也就准备整租出去。

“整体格局是找大师帮忙设计的，细节上也非常考究，在中式古典风格里你也能看到一些现代主义的装饰，比如这个门，窗就属于包豪斯风格了……”她突然摆手示意我不用说下去了。

“我是学建筑的，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尴尬地在她身后抓抓头，为了把房子顺利出租出去，我看了点书，死记硬背了几个名词，竟没能唬住她。

“那这些家具……，你要是用不着我就堆进书房里去好了，书房是不出租的。”家具都是祖父一手置办的，搬到我那又太占空间，索性留着给租客用了，倘若租客不喜欢，我就只好另择他人。书房堆放的是一些祖父生前用的东西，他常在书房看书练字，又因为当过兵，也总写一些关于党和群众之类的真人真事日记，祖母和我说过书房尽量不出租，怕祖父不高兴。

“书房不出租？那合同怎么签”，她看向窗户外面的眼睛突然转过来看着我，她对我的要求略感诧异。

“书房对你们来说也用不上，而且里面是我私人的东西，不太方便出租。我也是第一次租给别人，没准备合同，你喜欢，就住下，一个月1500怎么样？”

“1500吗？这么便宜？”她惊讶地望着我。

祖母反正也不在乎房租多少，我就这样允诺了下来，想她也不会责怪我这么草率就把房子租出去了，可我心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没有将实情坦白清楚，比如说祖父生前的一些习惯，这些家具的来历，书房的故事。

大骗子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早上，祖母便早早地把我喊了起来，说是租客那边出事了。

可我心想能出什么事啊，好端端的房子，况且这条街治安好得很，不可能出事。

正当我去了之后，我看见她拎着行李，就站在门外，脸上煞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急忙问她：“出什么事了？”

“书房，书房，有，有声音。我不租了。”她丢给我一把钥匙，拉上行李头也不回就走了。我气得直跺脚，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说不租就不租了。

“喂，喂，这几天的房钱还没给呢！”我朝她离开的方向喊。

我气急败坏地开了门，进到书房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东西，于是就坐着小憩一下，没多久就睡着了，此时还做了个梦，大概是这样的，我身穿着古代服饰去山上采药，在崖边的某个草垛里不小心被五步蛇咬了一口，顿时整个人变得异常虚弱，很快便没了意识，接着通过上帝视角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现代化医院的病床上，我只看着自己的身体安静地躺着，胸口处有明显的起伏说明还有生机，正当我准备进入自己的身体的时候，砰！一把斧头突然劈在病房的门上！

我惊醒过来，而这时，我好像听到了Kally口中的声音，但是立刻消失了，由于梦里的斧子劈门的声音太大，或许盖过了这个声音，以至于我未能完全听清，而凭着模糊的回想我猜测是大概类似抽屉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不会是祖父吧？我心想着。

这种事也确实非常奇怪，如果真的有鬼魂这么一说，我似乎并不惧怕自己的亲人，相反，我情愿是这是真的。

可是我下意识去听的时候，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我走到书房，桌上放着一本书，又发现窗户是开着的，抽屉都是合着的，里面的日记我都看过，甚至还有我入学后的几次重大考试成绩都被祖父一一记载着，环视了四周，其他物件的摆放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摇了摇头，告诉自己既然祖父不喜欢生人，那就随它空着好了，也就不准备再租出去。最后又去检查了一下门窗，同时将一些插头从插座上拔下来，避免安全隐患，这些习惯都是祖父要求我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我就把这扇不知其所以然的包豪斯大门轻轻地关上了。

然而，正当我将钥匙揣兜里要走时，房子里却传出了一种锈迹斑斑的摩擦声，就是那种用了很多年的锈铁盒被打开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来祖父刚走那会儿，有人对我说过，别难过，之后的日子里你总会听见某些细微的声音在你耳畔响起，那个时候你就会意识到，他还在你身边。

因为那些寂静时分的声响就是他们还存在的证据啊。

一些往事不知不觉地浮上心头，第一次祖父骑着凤凰自行车载我去春游，第一次和祖父去海边看日出，第一次祖父抱着我说“不怕不怕，还有爷爷在”，还有第一次爷爷最后看了我一眼。

我竟不曾想到原来人生中关于某个人的回忆会拥有如此磅礴浩大的力量。

转念间，我用力地打开了门，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喊：

“爷爷！爷爷！爷爷！”

然而，四周俱静，无人回应。

大骗子

祖母知道这件事后，死活都要回去住，我才明白祖父在她心里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不能相见罢了，她告诉我：我就知道搬走之后，这老头子肯定在到处找我，书架打开找找我，抽屉打开找找我，嘿，还把这放照片的铁盒子也打开找我，这下找到了吧。

祖母从铁盒子里拿起一张和祖父在沈家门海边的合照，把它举得很高，一边笑着看照片一边又哭成了泪人，嘴里还埋怨道：

“你这老头子，谁让你骗我，我就要气气你。”

“明治，我不过去住了，你有空就过来陪奶奶，一个人就别来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嗯。啊？什么？”我知道祖母是下定决心不走了，也就没再强求，以她的性格至少得我成家立业，她才能放心。

回去的路上，我只管想到这两个彼此都值得对方骄傲的人，就觉得自己也幸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