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妹子哎,我来帮你开车门罗。”滴滴车司机想必是“洲城满哥”,骄傲的语调,却是实打实的热心。长沙是座千年古城,从秦朝开始就叫“洲城郡”,方言就像本地人的性情一样,俏皮戏谑而又大气奔放,总透着一股辣味。
下车的时候,碧吟撑着拐,穿过一片正在踢球喧闹的孩子,慢慢回了家。
“回家啦”,碧吟的父亲开了门,母亲在厨房里做着晚饭。客厅电视里放着成龙上个世纪拍摄的港式动作电影,一招一式都是拳拳到肉的扎实,厨房里是高压锅炖着肉的蒸汽——这是一天这个家最有烟火气息的时刻。
“赶紧吃饭,来我搞了鸡汤,你一定要喝一大碗。”说着,母亲盛出一份油光满面的鸡汤,摆在她面前。从小就是这样,碧吟苦笑了,母亲永远把她的胃当成一个8G硬盘,况且如果碧吟完不成任务,她就会被认作浪费母亲的心意,会被由爱生怨的浪潮淹没。
故事从来是循环往复的单曲重放,像以往一样,碧吟塞不完这碗满满的心意,母亲照例又开始了她史诗般的叙事:
“你晓得我为了这鸡汤,费了多大的劲啊,你以为有多简单!你自己杀只鸡试试!我去福安街上请人杀只鸡,他们要收我几十块!我舍不得,回来自己把这只土鸡杀了。你爸爸他啊,两耳不问事,动口不动手,谁能指望他帮上一点忙!忙活了整整一下午啊,才把毛拔干净,你晓得土鸡身上有多少毛吗,多不容易啊我。接着用高压锅炖了,里面加了人参、桂圆、天麻,你看看这么多补品,你在外面饭店花多少钱都吃不到!特意给你弄了补身子——你不是总说自己头疼,总说自己累,这不是我特意弄来给你补身体的?你就给我吃这么一小碗?你和你爸爸啊,只要你们吃现成的,都不给我多吃点,我下次再也不搞了!”字字顿挫有力,有理有据,母亲如果去当一个政客,想必是个优秀的演说家。
每次赌气都说下次再也不搞了,可下次她还是会熬好一锅汤,在风雪夜归时等你。
“好啦妈,我今晚实在恰不下,看看我这肚皮,跟个球一样。明天早上晚上我再喝罗。你和爸也要多喝,怎么能我一个人喝呢?”看着碧吟认罪的态度还算良好,母亲嘟囔着回了厨房,眼神中还是带着不甘和不满。
母亲霁田,早年是个极漂亮聪明的女人。而漂亮聪明,总是与命运浮沉坎坷连接上的。她这一生,青春时,为了她自己的家族,牺牲了自己,中年时,为了孩子和丈夫,又再次违拗着真实的自己。你很难看到她有轻松的时刻,永远在旋转,穿着红色的舞鞋,匆忙辛苦,却舞不出她想要的舞蹈。
父亲勋钰,早年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声如洪钟,气焰旺盛,脾气也不小,一言不合都要拍案而起。如今他老了,老到吃一顿饭,任母亲如何奚落,他可全程默然:他不是在忍受,而是仿佛外界的嘈杂完全与他无关,吃饭对于他来说,是一项入禅的仪式,只有碧吟偶然抬头时,能蓦然瞥见他鬓边稀薄的白发。吃完饭,他会把碗丢进洗碗池——这一项流程,是母亲通过长达几十年对他的控诉以及不懈斗争——才增加的,否则他吃完饭的碗筷还会留在餐桌上,而不是在洗碗池里。
碧吟拐着去厨房想要洗碗,也好平复下母亲的怒气。被母亲制止:“好啦,你现在还想着洗碗,别添乱了!”
碧吟回到了房间,父亲也回他的房间,同样是沉默颤颤巍的背影——他用背影告诉碧吟,他退出了家庭的江湖纷争,接下来,是碧吟和母亲霁田的拉锯战。
等到一切各归各位时,碧吟手机传来微信提示声。她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会给你发微信的,一般是三种可能:闺蜜找你聊心事,情人找你聊爱情,老板找你聊奉献。
而闺蜜们现在也有情人在旁了,最大的可能性,只剩最后一种。
点开微信,果然工作群里,领导群发了一组信息:"公安局即将移送我院一批4.12特大电信诈骗专案,各位近日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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