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丝如细针般斜斜织下,给青岚镇的罗汉松笼上一层朦胧的绿。松茶书屋的窗内,柳念安正伏案整理从江南古籍修复馆带回的资料,案头摊着几本泛黄的线装书,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古籍特有的樟香与雨水的清润。她指尖抚过一本清代《商旅杂记》的脆薄纸页,忽然感觉到夹层里藏着异物,便用竹镊子轻轻挑开——一张巴掌大的棉纸滑落出来,边缘已磨损得卷了边,上面蒙着一层细密的尘埃。
柳念安屏住呼吸,用软毛刷细细扫去浮尘,一幅手绘地图渐渐清晰:墨线勾勒的山路蜿蜒如蛇,在山峦间穿梭,每隔一段就画着小小的茶树与松树符号,拐角处用朱笔标注着“乱石坡”“清风垭”等地名,最末端的落款处写着“柳氏玉茹”四个字,墨迹虽淡,笔锋却仍可辨。“是柳玉茹!”她猛地起身,声音因激动微微发颤,“这一定是当年的松雾茶路图!”
顾亭山闻讯赶来,接过地图凑近窗边的天光细看,指尖顺着墨线缓缓移动,眼神愈发亮堂:“你看,这条路起点正是松雾茶场的老茶社,经镇西老街区的石板路出城,翻过大雾山的鹰嘴崖,再沿溪谷往下走,最终能直达江南的盛泽茶市——这和苏馆长说的柳玉芝当年定居的地方,正好能连起来!”他指着地图上的节点,“柳玉茹当年不仅写了《松雾茶志》,还亲手记录了茶商运茶的路线,这是把种茶的法子和卖茶的门路都传下来了。”
两人当即揣着地图往老陈家赶。彼时老陈正在茶场晒茶,听闻消息,连忙摘下草帽,戴上老花镜,手指在“松泉驿站”的标记处反复摩挲,眼眶倏地红了:“这地方我熟!十四岁那年,我跟着镇上的茶商送过一趟春茶,就歇在这驿站。石屋三间,中间是茶商歇脚的厅堂,两边堆茶箱,后院有口老井,井水甜得很,和松雾茶场的山泉水一个滋味。后来修了盘山公路,这条老路没人走了,驿站也就荒了。”他抹了把眼角,“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看见它的标记。”
为了验证地图的真伪,众人决定循着地图重走“松雾茶路”。出发前夜,苏馆长从江南寄来一个樟木箱,打开时樟香扑鼻——箱子表面虽有磕碰痕迹,“松雾正茶”四个烫金大字却依旧清晰,边角还钉着铜包角,正是柳玉芝当年用来装茶的商箱。第二天清晨,柳念安背着地图和测土仪,顾亭山拎着茶箱,老陈揣着炒茶的茶针,三人踏着晨露从松雾茶场出发,踏上了这条被遗忘的古道。
山路比想象中更崎岖,墨线标注的“乱石坡”果然布满嶙峋石块,需手脚并用才能攀爬;“清风垭”的风裹挟着松针呼啸而过,吹得人衣襟猎猎。走到大雾山山腰时,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老陈忽然指着前方:“看!那就是石屋的屋顶!”
透过雨雾,三间石屋的轮廓渐渐清晰,墙体爬满青苔,屋顶覆着松针与落叶,却依旧保持着当年的形制。石屋旁的老井被石板盖着,掀开时井水清澈见底,井台上还留着半截木水桶,桶沿的勒痕深浅不一,是当年茶商取水留下的印记。柳念安立刻用带来的便携炉具烧了一壶井水,取少量松针茶投入紫砂壶,沸水注入的瞬间,醇厚的茶香便漫了开来。
“和茶场的泉水煮出来的味道几乎没差!”老陈喝了一口,笃定地说。顾亭山抚着石屋的墙壁,激动不已:“这就是松泉驿站!柳玉茹的地图是真的!这条茶路,藏着青岚镇与江南跨越百年的茶缘。”
柳念安在石屋角落的杂物堆里翻找时,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圆形物件,拨开朽木与尘土,竟是个生锈的锡制茶罐。罐口封着的棉纸早已腐朽,里面残留着十几片干枯的茶叶,呈深褐色,叶脉纹路仍清晰可辨,罐底还刻着“松雾茶场”的阴文印记。
后来,他们将茶叶送去专业机构鉴定,结果证实这正是民国时期的松雾茶,其杀青手法、发酵程度与柳玉茹《松雾茶志》中“炒至青气散,焙至松香出”的记载完全吻合。当鉴定报告寄回青岚镇时,松茶书屋的墙上又多了一样展品——装着百年茶屑的玻璃罐,旁边挂着那张复刻的“松雾茶路图”。
老陈时常站在图前,给游客讲当年送茶的往事:“那时马帮铃响遍山路,茶箱上的铜角磕碰着石板路,如今虽没了马铃声,可这条路藏着的故事,总算又被找回来了。”顾亭山则看着地图末端的江南茶市方向,轻声道:“柳玉茹当年留下的不仅是路线,更是把茶香传向远方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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