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十一月的最后一缕微光,试探着穿过病房的窗帘,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感知到的,不是光的热,而是一种从身体内部悄然萌发的、名为“好转”的讯息——它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定。
这个十一月,我的世界被压缩成一间四方的白。从9号凌晨两点120那场仓皇的疾驰开始,命运的轨迹便被强行改写。在神经内科被误读的四日,像一段模糊的插曲;转入心内科的当夜,那场席卷而来的胸腔的“暴动”,才真正让我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胸腔里肆意撕扯,要將灵魂也一并揉碎。是在那片混沌的痛楚中,残存的理智为我发出了微弱的信号:看看肺或胸膜吧。
一纸CT,印证了身体的叛变——肺部感染,并发胸膜炎。
至此,抗争才真正开始。那根插入胸腔的管子,像一道失败的盟约,次日便宣告堵塞。于是,我背着这个多余的、冰冷的累赘,与它共眠了一整个星期。直到转入呼吸科,那潭被困在体内的、浑浊的积液,才在新置的管道中缓缓臣服。当它流出的那一刻,憋闷已久的,又何止是呼吸?
在病中,人会被褪去所有外壳,脆弱得如同初生的婴孩。信心像沙漏里的沙,无声地流泻。更磨人的是味觉的集体出走,药物让舌尖只剩下永恒的苦涩。然而,意识却异常清醒,它总在夜深人静时,执拗地将我引向马家山上的那片菜园——梦里是黄瓜的清冽,是西红柿在齿间沙沙的甜。手机屏幕里,他人庭院中那一方方蓬勃的绿意,成了我全部的羡慕。我忽然明白,那不是闲情逸致,那是生命在极度困顿中,对泥土、对生长、对最本真活力最原始的渴望与呼唤。
这漫长的卧床时光,是一段被强行赠予的“间隔年”。它让我得以从那条匆忙赶路了太久的人生轨道上脱轨,停下来,冷静地审视来路与去途。我们总在慌乱的尘世里追逐,生怕落后,却常常忘了叩问内心:这疲于奔命的一切,是否真是心之所向?
日历翻尽,十一月终成过往。该受的苦,受了;该遭的罪,遭了。此刻,心中竟无太多怨怼。或许,这场病痛是生命一次严厉的叩问,它用疼痛与停滞,逼我看清何为浮云,何为珍宝。
主治医师说,明天,十二月的第一天,那根横亘在我与自由之间的管子,终将拔去。疼痛会退潮,而比身体痊愈更珍贵的,是某种内在东西的复苏——那是对生命本身更深的敬畏,与更清的洞见。
十二月就在门外,带着它崭新的阳光。我渴望走出去,让那久违的、暖烘烘的光线,毫无阻隔地照在脸上,渗进心里。我要重新开始,不是简单地回到原点,而是换一种活法——步履更慢,心地更真,更靠近泥土的芬芳,更聆听内心的回响。
十一月,谢谢你。谢谢你用最残酷的方式,赠我以新生。你教会我脆弱,因而我更懂得坚强;你让我历经忍耐,因而我更珍视希望。
当最深重的疼痛成为过往,生命,便拥有了重新破土的力量。
再见,十一月。
你好,十二月。我已然新生,静待花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