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979年春节后的正月初,一个年轻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前跑着着一个4岁的孩子,走在山间的道路上。
妇女怀中的2岁的小男孩,已经发高烧一天多了,今天,这个年轻的妇女,是带着生病的孩子到大平地的村子里找医生看病的。
这一年,林场职工家属的小朱,带着两个孩子到小沙田连队和丈夫一起过春节,她的大儿子有4岁多,二儿子刚刚2岁多一点,两个孩子都没有上学。今年丈夫在连队值班,不能回老家过春节,所以她带着孩子,从80公里之外的农村,大清早就从大庄村子坐车到妥甸县城,从妥甸县城又转坐木材运输车到达海资底,又在海资底转车车,终于到达了林场的小沙田连队。经过了一路的长途颠簸,到了连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
小沙田连队,是林场设在力丫村公所刘家的一个林业工人聚集点,她坐的是到林场拉木材的车,所以虽然土路坑坑洼洼,但路途还算顺利,几乎没有什么耽搁,当天就到了丈夫的所在的连队。
小朱到达连队的时候,怀里的儿子已经睡着了,大孩子也昏昏沉沉打着瞌睡,所幸丈夫早就等着她们了。公路上方的几大排油毛毡木板房,在黑夜里发出煤油灯的昏暗灯光,木板房的职工宿舍里,有声音机的声音,有工人打牌说笑的声音,宿舍周围就是黑兀兀的大森林,这就是林区工人的连队驻地了。
丈夫小苏过来抱过熟睡的孩子,领着她们来到连队的宿舍,一份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黑夜的煤油灯下一家人吃饭,收拾碗筷,给孩子洗澡,很晚才睡下。
2年前的一天,小朱的丈夫小苏,这个性格刚毅,身强力壮的采伐工人,在一次集材的工作过程中,不幸被滚动的木材压过了小腿,受了很严重的伤,被直接送到了楚雄州人民医院治疗,诊断是小腿脚裸粉碎性骨折,按照医院的意见,这条小腿发炎严重,必须截肢。但是在小苏一家人的坚持下,这条腿得到了有效的治疗,终于保住了。
小苏住院一年多以后,回到林区,做了烤酒工人。在那个物资缺乏的年代,酒是一种珍贵的物资,连队筹集粮食,烤酒后限量供应給连队的工人。小苏腿部受了伤,回到连队后就不再上山采伐了,被领导安排做了烤酒工人,还兼带用酒糟喂养几头猪,算是对他工伤的照顾了。
小苏工伤的这一年,他刚刚27岁,妻子小朱在老家农村务农,带着两个孩子,大儿子2岁不到,二儿子1岁多,突然遭遇了工伤,无异于飞来横祸,是他人生遭受重大挫折的黯淡时光。出院回到林场以后,他一边积极进行康复医疗,一边工作,终于丢掉了拐杖,可以下地行走了。
刚刚参加工作时,小苏就对中医中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立志做一个救死扶伤的赤脚医生,工作的空闲时间,他买了一些中医中药的书籍进行学习,还经常带着鸳鸯斧到山上挖药,开始配制药材免费的给同事和职工看病,那几年正是赤脚医生活动搞得如火如荼的年代,一些医药世家的后人,一些乡间的民间医生,一些自学成才的学医者,都投身到这场解决农村医疗条件落后的运动之中,小苏就是其中的一员。
双柏县艾尼山乡,小苏工作的地方,新中国刚刚成立的时候,还是一片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有非常丰富的木材和药材,新中国百废待兴,楚雄州林业局在双柏县艾尼山乡中山这个地方,成立了中山林业指挥部,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林木采伐,源源不断地为国家的建设提供木材。
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个历史上山高林密,交通不便的地方,开始喧闹闹起来,这里有了大量的林业工人,按照军队设立排、连、班的管理,进行林木采伐,采伐工人每到一个林木密集,水源充足的地方,他们的队伍就驻扎下来,搭建油毛毡木板房,解决好吃住,然后开展修路、采伐、集材、运输木材的工作。
最早大批量招工的林业工人,是1958年参加工作的,后来称作“五八工”;小苏是1969年被招工进来的,后来这一批林业工人被称作“六九工”。
小苏初来林区工作,最早是在独田那边的林区从事采伐工作,后来又调到了苏家山、海资底、小沙田这些地方采伐木材。
小苏参加工作以后,受到当时“赤脚医生”运动的影响,工作之余开始学习中医中药,他一边看书学习医学知识,一边上山挖药,尝百草,识药性,配制药材,为职工和乡民治病,同时遍访当地的名医,向他们学习医药知识。
小苏开始学医的时候,兴趣是十分广泛的,同事们有什么病,乡民们有什么病,他就学习治疗什么病。后来他得了工伤,小腿粉碎性骨折,他的主要精力就转向了骨科,那个年代,很多书籍出版是有限制的,但是医学的书籍出版很多,骨科方面的书籍,他学习最多的是《林如高正骨经验》。福建名医林如高,这个为罗瑞卿、王震、万里等国家领导人治疗骨伤的名医,就是他的从医偶像。
在艾尼山乡这里,他遍访名医学习医术,特别是向当地的名医杨老拜师学艺,骨科医药治疗技术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杨老是当地名医,骨科、妇科、儿科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特别是接筋骨的一副神药,小苏就亲眼见过奇效,一匹马手掌筋断了,勾着蹄子,杨老医生用刀子对准部位割一刀,用药包敷之后,一个月后这匹马的手掌就可以正常落地行走了。
正月初四的这一天,连队还没有收假,小苏约了师父杨老,带着一罐白酒作为礼物,到茅埔子江边去拜访一个医生,妻子小朱在连队带孩子,还帮着喂猪。
烤酒有很多的酒糟,酒糟多了,连队就养猪,也算是发展副业,为职工改善伙食。连队上有很多孩子,小朱的两个小男孩,到这里以后,很快就和连队的孩子们玩在一起了。那个年代,物质很贫乏,烤酒房的很多酒糟,也变成了很多孩子玩耍的东西,有的孩子还会吃几口酒糟。小朱的二儿子,也可能是过年吃得多了,消化不良,也可能是吃了一点酒糟,之后就开始发烧,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不动弹。
小朱给孩子喂药,可是没有什么效果,后来又听说在流水中长满青苔的石头可以治病,也用水煮了给孩子喝,病情反而更加严重了。眼看着孩子的病情在加重,丈夫又走远了,小朱只能自己想办法找医生。连队的工人告诉她,海子底村公所有医生,离连队20公里;还有一个医生在大平地村子里,离连队5、6公里。
小朱请职工家属帮忙喂猪,就抱着二儿子,拉着大儿子,决定走路到大平地村子找医生看病。
到大平地,需要走过老熊箐,然后朝岔路右方走到酸梨树村,再往下走2公里就到了。小朱不熟悉这里的路,抱着孩子走到酸梨树村子的时候,正遇见一户村民家请木工师傅修房子,就走上前向这户人家讨水喝,并询问到大平地看病的路怎么走。
“喔,你们是找杨医生看病呀。”这户人家很热情,给了她们水喝,并指着一条大路告诉小朱,“朝这条大路一直走就到了,杨老医生一定可以治这个病,你到了村子问一问就到了。”
小朱带着孩子继续朝前走,越走路越窄,树林越来越茂密,小朱发现路走错了,又返回到这户人家。
“你们走错了,如果没有走错路,这个时间你们都走到大平地了!你们朝前走几百米,再往下走那条最大的路就行了。”
“谢谢啦。”小朱带着孩子继续走,终于到了大平地这个村子。村子在一片斜坡上,这里人家很多,村旁树林茂盛,流水潺潺,土掌房一间连着一间,房顶都是一个个井槽相连,流水可以连接到每一户人家。
小朱问了路,很快就到了杨老医生的家中。此时医生家里是一个30岁左右的妇女在带孩子,这个妇女是杨老医生的儿媳。
“你们是哪里来的客人呀?”“我是林场工人小苏的妻子,带着孩子找杨老医生看病的。”小朱说了孩子父亲的姓名。
这个妇女更加热情起来,“喔,这是我们家的客人呀,快点进来坐。”
妇女热情的招待小朱,并给做了白酒汤圆,请小朱和孩子们吃一点。
怀里的孩子还在发烧,吃不下东西,小朱和大儿子端着白酒汤圆吃了起来。
突然,一只花猫窜上供桌,“喵——”的一声,供桌上的画帖掉了下来,怀里的孩子身体突然一震,口吐白沫,白沫中还带着血丝。
“娃娃着煞了,快点快点!”这个30岁的妇女赶紧叫人,大家都放下碗筷,一个旁边人家的男人也过来帮忙。小朱用手指放入孩子的口中不松手;那个男人从墙上拿来一口铁锅,一把锯子,铁锅放在孩子的头顶,用锯子用力的锯着;妇女不停的掐着孩子的人中,手掌的穴位,脚腕的穴位,又找来铁链,圈住了孩子的手和脚,之后找出一些草药煎了药汤给孩子喝。
大家满头大汗,小朱的手指被小孩咬出了血,最后终于把孩子的病情控制住了,孩子当天发烧就减轻了,第二天孩子就能吃一些东西了。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小朱的丈夫小苏、他的师父杨老医生和他的儿子,三个人回来了,原来小朱给孩子求医问药杨老医生,就是小苏的师傅!
杨老医生刚进了屋,问清了孩子的病情之后,就立即询问儿媳,“你给孩子吃了什么药?”
儿媳做了回答。“还要加几剂药,你赶紧煎药给孩子喝!”
煎了药给孩子吃了几次,又过了一天,孩子已经好多了,可以下地玩耍了。
原来小朱找杨老医生看病的那两天,杨老医生带着儿子和徒弟小苏到茅埔子江边拜访一个医生去了。他的儿媳也有一些治病的医术,为小苏的儿子控制住了病情。
孩子着煞发病,是当地的一种病症的说法。杨老医生儿媳的治病方法,又是咬手防止孩子嘴唇紧闭,又是掐四肢穴位,又是锯铁锅,又是喝汤药的,看似有封建迷信的成分,但是非常有效。
说来这个孩子的发病也很奇怪,进了医生的家,不到半个小时就发病了,不迟不早恰恰好,得到了有效的治疗,真是命里注定的好运气,遇到了救星!
小苏对师父杨老医生一家的医术更加敬服了,小苏的夫妻俩,永远都记得是他们救了孩子的一条命。
他们是师徒,是朋友,是亲人,此后的40多年,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时光匆匆流逝,到了2025年的时候,小苏的师父,小苏的师哥,都已经离开了人世;小苏成为了本县知名的民间骨科医生,早已经退休,是75岁的老人了;他们两家的孩子,一直都保持着联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几十年都未曾疏远。
在2025年的1月24日,小苏的二儿子,那个生病得到救治的孩子,收到了师爷爷孙子的过年礼物,和母亲说起这份40多年的亲情,无限感慨。
小朱也老了,她已经是73岁的老人了,当她知道收到了救命恩人家里带来的礼物时,又想起了当年的经历。
“我的儿,你要记住是大妈(师爷爷的儿媳)救了你的命。”她对二儿子说。
“好的,妈妈,我会永远记住的。”
那个被救治的男孩,就是我。1995年,我从林业学校毕业后,就来到爸爸工作过的林场工作,一直和杨老医生一家人保持着来往。
当母亲再一次热泪盈眶的说起这件事时,我就决定用文字记住这件事,4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我,只有2岁多,现在我已经是49岁了。
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人,那段久远的人生回忆,将是是我永远的感激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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