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05

父亲具有天生的幽默感。

孩子睡着了，大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父亲说，家里有个小孩，一家子像干秘密工作一样。

谈起刷脸取钱，父亲一副不得了的样子感叹：那以后去银行就能知道你的脸值不值钱了。要是别人绑着你去刷脸，那怎么得了。

他也曾和我开玩笑，说我的脑子不值钱了。我问缘由，他笑道：使用太多，损耗严重。

他带孙子，给孩子喂奶的时候打了个喷嚏，孩子吓得大哭。父亲手足无措地对孙子说：我也没办法啊，忍不住呐。语气充满无奈。

父亲对生活的乐观，与他对幽默天赋密不可分。一句小小的玩笑，他都能独自乐上好几天。

前段时间，一家人前往佤寨司莫拉，给父亲录了一段模仿xdd敲暮鼓的视频，

我笑他，xdd一声暮鼓国泰民安，二声暮鼓风调雨顺，到了父亲这里，第一声里就抢了两声的台词。后面两声暮鼓的配词，完全是他的自由发挥，他却说得有模有样，头头是道。

每每看到这个视频，他都开怀大笑。我以为他的笑意也就那么几天，没想到，时隔月余，再次点开，他的笑声依旧。

父亲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他与母亲爬高黎贡山事，被抓拍的瞬间。

摆好造型的两个人，对着镜头一板一眼。镜头的那边，一位外地朋友用别扭的普通话大声问：“糖tianer不tianer？”两人一愣，忽然想到是问自己糖甜不甜，两人笑得直不起腰来。自此有了这张照片。

06

你的微信收藏夹里都保存了些什么呢？各种干货鸡汤，还是聊天记录？

父亲的收藏夹，是一个小型的照片博物馆，里面收藏了他珍视的一张张照片。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他最珍贵的回忆。

我也是从一张照片，开始意识到父亲老了的。

照片里的他，和母亲并肩现在越野车的天窗上，他穿着蓝色冲锋衣，挥着左手朝镜头笑。彼时他刚下定决心不再染发，两鬓斑白。

那时觉得他像极了去世的爷爷。也是第一次，发现记忆中那个健壮的男人竟然有了这么多白发。

我时常从一件小事里看见父亲的衰老。

和老公在院子里打羽毛球，父亲穿了毛拖鞋，手里拿着手机和老公错身出了门。

站在对面的我，看见了父亲的背影。他的后背很宽，有点发福，颈椎和脊椎都有点弯，决定再也不染的头发稀疏斑白。

一直以为和老公差不多高、比他胖的这个男人，此刻在老公身边，却显得矮小瘦弱了许多。

是独属于岁月的那份柔弱。

那一刻，惊觉父亲老了。

每一次我都说，“惊觉”。现在想来，心里未免有点难过。

衰老这个既定的事实，一直摆在我的眼前，而我却总是选择性失忆，只在不经意中想起来。

总觉得自己还小还年轻，还是那个围着父亲大腿转、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孩子。可是啊，我已经快三十岁，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

他怎么还会是当年的模样呢？

07

一直以来，我都很佩服父亲。不论是理财投资，还是看房买房的专业果断。他是一个会实地到一个楼盘位置考察的人，关心周围的环境和交通，考虑太阳的朝向和日照时常。

这一点，看了许多房的我依旧学不来。

从父亲身上，我最大的体会是，永远不要低估我们的父母。我们总觉得他们走得太慢，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可他们的身上仍有太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

我买第一套房的时候，刚刚工作一年，手里攒了一万块的积蓄。此前看了许多，但迟迟拿不定主意。父母从西藏自驾回来，一家三口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便敲定了此前从来没有看过的楼盘，办了手续，付了首付。

后来父亲才说起，听见我和他哭诉在宿舍的日子，快一年没见到太阳，他心里压抑极了。于是火速决定买房，给我一个可归的家。

父亲虽然离开农村老家多年，可对老家的情节依旧。我家在城里的房子，专门划出一间来做了烤火的壁龛，一到冬天，一家人围在火炉旁闲谈夜话。

父亲说，曾经想着，五十岁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操心了，结果还要吃苦。后来想着，五十五岁的时候，操都懒得起来做了，结果还要受累。

仔细算来，我这个女儿，从没有给过他们什么，工作五年，却已经从他们手里拿走了上百万的现金买车买房，改善生活。

08

现在，父亲仍对我充满了担心。担心我不锻炼，担心我不会社交。

每天的微信运动里，不论我走了多少步，他都会给我一个赞。有时实在少得过分，还特意打电话过来让我走动走动。他说，走得多了，给你一个赞，是表扬你。走得少了，给你一个赞，是鼓励你。

他总是这样，隔着长长的距离，透过手机小小的屏幕，关注着那头的我。

我和父亲不常打电话，基本一个多星期才通话一次。但每次打电话，都能说上一个多小时，实在没话说了，就让老妈接续战斗。

近来在家，偶尔早起爬山。父亲听到我要爬山的消息就特别激动，尽管我还没有出发，他就一个劲的鼓励我。我能动起来，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欣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父亲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不会社交、没有闯劲儿、凡事往后躲的被动女孩。用他的话说，在吃大锅饭的年代，是要被饿死的类型。于是给我起了个绰号，叫小绿豆。是动画片里那只行动缓慢的绿色小乌龟。

听到母亲说，近来我做事靠谱、能立得住了，我打从心底里高兴。我这只小乌龟，也开始慢慢学着长大了。

09

父亲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教会我游泳，所以主动揽下了教孩子游泳的重任，并发誓一定要教会。

他也说，要带孩子出去捞小鱼。在他描绘的画面里，小老头儿扛着鱼竿悠闲地走在前头，孩子举着网兜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后头，我这个当妈的无奈地拿着书本停在原地。

父亲是鼓励孩子多与大自然亲近的。生而为人，总要吃过五谷杂粮，感受过四季轮回，知晓耕种收获，才能成为最自然的生命个体。

他的庭院里种满了花。那些花开开落落，嫩绿的枝芽历经一个暖冬探出头来。又是一个当春好时节。

随着时间流逝，父亲偶尔会坐在桂花树下感伤。

我的产假即将结束，到时候，家里没人了，他们心里一定会空落落的吧。母亲宽慰他，再过一两个月，我就上昆明去了。父亲说，那是你，不是我们。

父母都尚未退休，母亲尚且有两个寒暑假，这个喜爱孩子的男人，却注定要与孩子短暂分离了。

这般想来，他要一个人呆在冷清的家里，侧躺在凉夜里打瞌睡，我的心里又开始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