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看牵牛织女星

虽然再不情愿，三伏天还是来了！

前日晚上突然停电了，在热气腾腾的房间里辗转反侧，母亲过来问要不要出去坐坐。于是拿起扇子，搬了躺椅，走了出去。

抬眼间，繁星满天。我没有戴近视眼镜，落在眼底的星空有些模糊，但是那点点亮光又多又密，晶晶亮亮的，我知道，满天一定都是闪烁的星星。这样晶莹闪烁的星群，像河流，又像漩涡，从高高的澄静的夜空上俯视着我。

夜空深邃，有云层在漂移，我又看到了那一望无际的银河，心下一阵感动。家里的宠物犬伸着舌头卧在地上，哈哈地喘着热气。父母在旁边轻摇着扇子，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幼时的光景。夜幕下微风吹过，吹散了暑气，也吹醒了我脑海深处的记忆。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条件不好，夏季经常停电。家里有一张竹床，是停电时候的应急设备。停电的时候，父母把床搬到门外的空地上，搭上蚊帐，然后把我们小孩子塞进去。

我们又怎会轻易睡着呢？坐在竹床上，听着父母和同样在乘凉的邻人聊天。那个时候，眼睛不近视，能清楚地看见每一颗星星，能捕捉到每一颗倏忽而过的流星。

躺在竹床上，看着夜空中铺展开的那条银河。我们用有限的天文学知识，来寻找那些书上看来的星辰。形如勺子的北斗七星，一水相隔的织女星和牵牛星，一心指北的北极星，还有明明不懂却还非要和小伙伴们争辩哪个是大熊星座，哪个是小熊星座。

有时候小伙伴们都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天空，在有流星划破天际的时候，默默数着这是今晚见到的第几颗。

星光满天，虫声遍野。单纯如那年时光，我常常看着满天的点点星辰，在想这个宇宙深处，是不是也像人类世界那样，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的故事。牛郎和织女在盈盈一水间，到底在诉说着怎样的相思之情呢？天空上面真的住着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吗？

有月亮的晚上，月明星稀。夜幕深沉，月华如练。看着月亮一日日由月牙儿变成满月，再变成月牙儿，周而复始。月如钩时，在想谁家深院锁住了一方夜色；月满轮时，在想是否千家万户都得团圆。那时也不懂悲欢离合总是无情，等到长大了才明白，月有阴晴圆缺这事，到底是从古难全。

月满时的思绪更浓。皓月当空，月光照在地上，浓密的树影婆娑着随风摇曳。想着那一轮圆月中真的有一座广寒宫，雪白的玉兔，伐树的吴刚，高耸的桂树都在里面。美丽的嫦娥抱着玉兔俯视人间的时候，这碧海青天，夜夜孤眠，应该也后悔当初的偷食灵药吧。

夜月一帘幽梦，人间十里柔情。天上星空闪耀，地上也好不热闹。远处的荷塘蛙声一片，然后树丛间的知了难耐酷热时不时发出躁动的鸣声，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蛐蛐也不甘寂寞地加入这场夜的奏鸣。

夜风送来了清凉，墙边栽种的南瓜像享受这凉气似的，开心地鼓起掌来，南瓜叶哗啦啦地响成一片。如果是在落过一场雨的夏夜，那这场音乐会的主角毫无疑问便是水里的蛙了。雨后的夜，常常伴着“呱呱呱”的蛙声入眠。

朦胧中，听到父母轻声说话，思绪戛然而止。奇怪的是，在全部的夏夜记忆中，为什么唯独没有对酷热的记忆呢？为什么这么多年的光阴里，我忆起的总是那时的美好？

我有多久，没看到过这么璀璨的星空了。换一个角度来说，我应该问问自己，有多久没有抬头看过星空了。

唯物论告诉我们，大自然的很多事物都不会改变。可是，现实却是一切都变了，不是么？往昔的白日蝉鸣荫浓，如今却蝉鸣稀少。活泼的蛐蛐儿躲去了哪里？塘里的蛙还住在那些荷叶间吗？

如果我愿意，每日都可以看夜空。可是，在很多个仰起头的夜晚，为什么没有看到一个让我感动如斯的夜空呢？

想起一个同样炎热的夏夜。那个夏天，工作似乎到了一个瓶颈期，手头的几项工作都卡在那儿无法推进。对自我能力的怀疑，来自上级的压力，令我心力交瘁。有一晚，加完班从公司出来已是凌晨一点多了。走出公司的大楼的那一刻，无力感袭来。抬头间看到的夜空，像是无边的黑幕，在无尽的黑里，我寻不到光明，瞬间泪水盈眶。

有些变化在无声中渗透骨血，会在瞬间击垮一个人的精神，譬如人的心情。

冯骥才曾在《苦夏》一文中写道：“在快乐的童年里，根本不会感到蒸笼般夏天的难耐与难熬。唯有此后艰难的人生里，才体会到苦夏的滋味。快乐把时光缩短，苦难把岁月拉长，一如这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苦夏。”

是了。一直以来，幼时的那颗闲适的心没有了。岁月在变，周遭在变，因着各种际遇，自己本身也是逐渐而缓慢地在改变。世事纷杂，很难能够葆有一些不变的感觉和心情。

城市生活剥夺了人们赏星赏月的闲情逸致，有人迫于生计，终日奔波，无暇抬头看星光。都市里霓虹闪烁，多少人爱它的繁华，遗忘了上空的星光。终于到了有一天，混沌的空气和城市的光污染，彻底掩盖了闪烁的星空。

多年前，那个加班到凌晨的女孩抬头看到的如果是一片闪耀的星河，或许她能捕捉到些许的力量，就不会有如此的无助了。

我能理解身处现代社会的身不由己。正是因为理解，才更怀念那样的星空和夏夜，才对它们消逝于世人视野和心底更加地惋惜。

在《人间词话》里，王国维说：“以我观物，则物皆著我之色彩。”虽是谈艺术境界，用来谈世人的心事也未尝不可，恰恰是正合适的。如果不是这两年远离了都市，逃离了案牍劳形的工作，恐怕我也看不到这样的星空。

原来，并不是每个夏夜都能如过往的一样纯净。心里总有一轮满月冉冉升起，有一片星光灿烂如华。卧看牵牛织女星，享受内心的悲喜，似乎这样，多年以前的夏夜就会回来，可以聊聊星空，唠唠日常，或者看一轮皓月冉冉升起，听阵阵清风拂过树丛。

二〇一八年七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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