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铃铃叮铃铃——”风铃终于响了。
黑影迅速看了一眼门口,然后淡淡地跟我说:“我进去拿协议出来。”
说完,黑影朝着墙的方向对着空气一划,墙上突然打开了一扇门,随后黑影便消失在木偶店里了。
睡在我脚边的甜甜,听到风铃声响,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门口。
“您好,欢迎来到7号木偶店。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我坐在紫檀木桌前,摆弄着茶具。
“听说你这里不是普通的木偶店。”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看上去大约四十岁的男人,一张黝黑脸上的嘴唇周围长着满满的胡渣。他背着一个很大很久的军绿色旅行包,穿着件已经看不出牌子的棕色大衣,一条黑色休闲裤,脚上踏着一双很脏并且已经有些裂开了的黑色匡威帆布鞋。一看,我便知他是个风尘仆仆的旅人,我很是好奇,他会有什么故事卖给我。
他那双原本棕色的眼睛满是疲倦、孤独和痛苦。
“对,7号木偶店只收集各种奇遇故事。若你有精彩的故事,可以将你做过最后悔的故事卖给我,我可以给你重新修正人生的机会,不过有且仅有一次。”
“真的?真的可以重新再来过吗?”
那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仿佛在茫茫的大海中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坐直身体,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话还没有说完,如果你修正失败,灵魂将会归7号木偶店所有。而且所有的协议,一旦生效便不能再作废。对了,当你将故事卖出时,你所有关于那段经历的记忆也会被抹去,而你要重新来过再次做选择。你可想好了?”
男人犹豫了一下,而后他抬起头,坚定地说:“如果可以重来,我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的。我想好了……”
“好,你坐下来,看着我的眼睛。”
闻言,男人便走到我对面的,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了……
车,房子,公司,家庭和他。
男人的名字叫做陈斌。
“老婆,我辞职了。”正在厨房忙着做饭的女人听到陈斌这么一说,她拧了水龙头的开关,回过头来看着陈斌,那张靓丽的脸满是疑惑:“你说什么?”
陈斌他不敢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的眼睛。他知道这几年可以说过得顺风顺水的,虽然不是非常有钱,但最起码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他全额买下了两套房子,名下也有几辆车,前两年还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如无意外,这日子只会过得越来越好的。可是当他参加完同学聚会,遇见以前的同桌李峰硕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的生活是多么的无趣平淡。每天好像除了上下班,就是回来陪妻子孩子。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通过与李峰硕的交谈中,他才得知原来这些年他去过了那么多的地方,看到过那么多的风景,他的眼界见识总是高到让在场的人羡慕不已。陈斌记得,以前李峰硕是一个说话都会脸红的人,可是如今他站在人群里,侃侃而谈时,身上所散发出的自信以及朝气足以让人忘记他现在依然是个买不起车买不起房的人。可是这有什么所谓,他过得很潇洒很自由,见过美景喝过美酒,也有一个死心塌地跟着他四处旅行的的女朋友。不像他,生活虽然富足,可是每天面对的都是些鸡皮蒜毛的破事,有时还要看上司的脸色,他身上的生活担子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听完李峰硕的话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世上真的还有诗和远方。况且今几年不是也流行辞职去旅行吗?今年公司辞职了几个人,递上来的辞职信无外乎就是:“再不疯狂就老了,我想去浪迹天涯”、“面包、诗和远方,我选择放弃了面包”……
那时看到这些90后的辞职信,他哭笑不得,心底里直骂他们幼稚不成熟。可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也变成了辞职去旅行的那拨人。
“陈斌?”女人看到陈斌在发呆,很温柔地叫了他一声。
陈斌反应过来后,他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嘉丽,是的,我辞职了。我想去远方看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炯炯,神采焕发,仿佛他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那个叫着嘉丽的女生,脸色终于变了变:“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做得好好的,怎么就辞职了?”
陈斌双手放在嘉丽的肩膀上:“我说真的。做这个决定之前,我挣扎了好久,嘉丽,我希望你能尊重我这次的选择。”
嘉丽一把甩开陈斌的双手:“你是不是疯了?辞职去旅行?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个家?你已经不是十八二十岁的人了,你的人生容不得你再这么放肆。陈斌,你以前做的哪一个选择我不是由着你?因为我觉得你踏实稳重,我相信你。可是唯独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陈斌他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从来没大声跟他吆喝过的女人:“难道这一次你不相信我了吗?”
嘉丽被这一句反问给问住了,她愣了一下,然后说:“陈斌,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那你告诉我,我们两母女怎么办?”
“这很好办啊,我们一起去旅行。”陈斌说。
嘉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斌,她做梦都想不到曾经那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会说出这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陈斌,你还是不是人?你知不知道我还在哺乳期,女儿半岁都还没有,你怎么舍得我们跟着你四处漂泊?”
陈斌试图想要说服嘉丽,嘉丽直接打断了他:“如果一定要这么做,那我跟你离婚!”
陈斌愣了一下,他从没想过离婚。可是,他决定的事情便不可能再回头,况且他把回头的路都给断了:“好,我只要一辆车,和十万块钱,房子,剩下的两台车还有卡里剩下的钱都给你。如无意外,这些钱足以供希希上完大学。”
嘉丽也愣了,她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脑子乱成一团糊浆,她不是真的想离婚,她只是想威胁眼前的这个男人,可谁知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心。
嘉丽看见陈斌走进了房间,不多久便看见他收拾一个行李袋背着走了出来。
嘉丽几近崩溃:“陈斌,若你敢走出这个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陈斌顿了一下脚步,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最终他还是狠下心扔下了绝望无助的嘉丽开始了旅人的生活。
真的如同陈峰硕说得一样,一旦人走上了旅途,很快便会上瘾的。没有生活的压力也不需要周旋在各种人情中,最重要的是他从来都没有试过身心是如此的放松的。
这几年来,他去了许许多多的地方,看过布达拉宫,爬过雪山,走过青藏高原,闯过非洲大草原,也看过极光,虽然几次曾险些丧命,但这一切让他激情澎湃热血沸腾,他觉得这就应该是生活的模样,充满刺激探险。
但是,他的心底对嘉丽也有着深深的内疚,他记得他离开家的第三天,嘉丽给他打了电话,她在电话的那头泣不成声:“陈斌,我给你两年的时间,若你不回来,我就真的不等你了。”那瞬间他确实被感动到了,他也承诺两年后回去的。
可是,就如同陈峰硕说得一样,在旅途中,你不仅看过美景喝过美景,可能还会遇到各种艳遇。
他的艳遇,是在缅甸。他记得那天是6号,星期天,整整下了一个星期的缅甸突然放晴了。他约了几个同行的人一起去了蒲甘看佛塔。再去的途中,他正好看到了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女孩给两个男人围住。那女孩惊慌失措的样子激起了他的保护欲,他便停了车,走了下来,假装很熟络地搂住女孩,温柔地说:“怎么自己一个人走出来了?”他不确定那个女孩是否是中国人,只能用英语问到,那两个男人看见他后,看了一眼车上,也许正好看到车上同行的三个人,他们悻悻离开了。
就这样,他带上那女孩一起走了。在交谈中,他才得知那女孩叫做张芷晴,北京人,一个人过来缅甸旅行的。
因为张芷晴长得很漂亮,而又特别的风趣幽默,所以车上同行的三个男人都特别喜欢跟她聊天,问她各种问题。
而陈斌一直话不多,他就专心地开着车。但是这个张芷晴似乎对他特别感兴趣,总会时不时问他各种问题,当得知他曾在某五百强企业当过经理时,她用那满是崇拜的眼神看着陈斌。
在那一刻,他似乎看到自己老婆嘉丽曾经的样子。他记得刚开始和嘉丽拍拖的时候,她也总喜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莫名地,陈斌的心里对张芷晴开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所以当她哀求着跟他们一起去旅行时,陈斌终究狠不下心来拒绝。
后来,接下来的旅行从五人慢慢变成了两人,也是这段时间让两人的感情发展神速,他们一起见过日出、冲过浪、潜过海底,陈斌觉得自己又找到了恋爱的感觉。
这中间嘉丽有打过电话给他,哭哭啼啼说,女儿生病了,她不会开车,没办法带她去医院,不知道怎么办。
一开始陈斌会内疚会心疼,但久而久之,他开始觉得麻木了,甚至觉得这也许就是嘉丽故意耍的手段,为的就是让他内疚好回去。到最后,他甚至厌恶了嘉丽的电话,看见来电就掐掉。陈斌觉得眼前这个天真浪漫愿意跟着他冒险的女孩才是他的真爱。
是的,那时他是这么想的。直到他生病之前都是这么想。
因为天气的骤减,陈斌一下子受不了,他感冒发烧了。那时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很不妥,浑身发抖,冷得很,他本想在当地找个医院去看一下的。
可是张芷晴却很不悦,她担心会影响了接下来的旅程计划。从一开始的发牢骚到最后埋怨他没用,那时他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张芷晴扔下生病的他直接下车走了。
后来还是打了120叫了救护车才拣回了条命。可是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些。他得了急性肾盂肾炎,需要住院。也是那一刻,他才发现出来漂泊了四年的他,身无分文,当初买的商业保险也早早断掉了。交不起钱,也就意味着不能住院。
陈斌这才觉得绝望。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嘉丽,尝试着拨打她的电话,可是电话那头只有一个冰冷的女生:“你拨打的是空号。”
回过神来,陈斌才发现脸上湿漉漉的,他抬起手来摸了一下脸,满是泪水。
后来,陈斌变卖了车。他出院后便开始过上了流浪的生活,走在举目无亲的街头,他第一次有了想回家的念头。
以前他总羡慕别人既能朝九晚五又能浪迹天涯,想想都觉得可笑。那不过是别人讲作品加以渲染的璩头,他却信以为真了。
有次,陈斌联系上了李峰硕,当他很得意告诉李峰硕,他辞了职出来旅行两年后,李峰硕很是诧异,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我们这种人才真的羡慕你,事业有成、婚姻美满、有车有房,这是我望尘莫及的距离,也是我不敢面对的事实。呵呵,这几年说真的,我除了收获了一身吹牛皮的本领外,一事无成。如今的我,已经找到工作安定下来了。”
李峰硕说这些话时,陈斌已经辞职旅行了两年半。那时陈斌心里很不是滋味,当他去追逐别人的生活时,才发现原来有人羡慕他的生活。可是,他不愿意承认他的所有决定都是错的。
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了。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国内的春天了。这是他抛家弃子的第六个年头,他站在熟悉的门口局促不安。他记得,以前他下班回到家,每次准备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门就会被打开,然后他抬头总会看见嘉丽那张漂亮的脸蛋,总是挂着大大的笑容。她似乎很爱笑呢。
门铃响了很久,他听到了脚步声。
门开的那一瞬间,陈斌愣住了。
开门的那个人也愣住了:“您好,请问您找谁?”
“我……我找嘉丽。”
“哦,你先等一下。”男人说着回头冲房间喊:“老婆,外面有人找。”
老婆?陈斌只觉得晴天霹雳。
“谁啊?”嘉丽走了出来,看见门口后,愣了将近三十秒后,才缓缓对身边的男人说:“成,你先回房间看看孩子。”
那男人狐疑地看了一眼陈斌后,便回房间去了。
嘉丽虚掩着门,她依然像六年前一样美丽,似乎没变过,反倒是他,人变黑变瘦变老了,头发乱糟糟,已经好多天没洗过头了,也许上面涨了虱子都还不知道呢,胡须也没刮过,任其疯长。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嘉丽眼神里有些心疼。
陈斌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涨得疼:“老婆,我回来了……”
嘉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嘲笑:“别,我可不是你老婆了。你不记得了,六年前当你决定抛家弃子去旅行的那刻起,我就不再是你的老婆了。陈斌,没想到啊,我以为在外面过得多么风流快活呢,以至于不管我们两母女的生死。你知道吗,头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以为只要让你离开一段时间,便会回来的。两年的时间足够长了吧,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的狠,女儿生病从来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若不是我遇见了跟你一起旅行过的人,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了另一个女人……”
陈斌在门口呜呜地痛哭起来,他想起来了,四年前他收到了离婚协议书,当时他毫不犹豫地签了名字就寄回去了。
陈斌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他靠着墙壁慢慢滑下来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对不起,我错了……老婆,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嘉丽终究不是心硬之人:“你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还有,我把南沙那套房子还你……”
陈斌抬起头,看着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没有你,我要房子何用?”
说完,他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陈斌走了,只给嘉丽留下一个孤独而绝望的背影……
我看着从木偶店走到街角的挺拔背影,笑了笑。那个男子转身来,他西装革履,看着我的方向一脸怅然若失的感觉。我知道他看不见我。
我嘴角轻扬:“陈斌,祝你好运!”
我转身,便看见黑影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奇诺,你不应该那么详细告诉他们交易的内容的。千百年来,没有一个人像你那么愚蠢的。”
我冲黑影笑了笑:“这句话,你已经在我耳边叨了一百年了。你能不能换句别的话?”
重新来过,你觉得陈斌又会做怎样的选择呢?
不过人类总是愚蠢又可笑,墙外的人只会看到墙内的人光鲜亮丽的外表,而墙内的人总羡慕墙外的人的自由。他们总喜欢羡慕着别人,却不懂得珍惜当下的幸福。不过人们总是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从不会懂得去珍惜,只有失去之时方觉可贵。
我很期待下一个客人带来的故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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