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了，生命已至暮年。时间于她不再以流动之态而行，是凝固了的冰块，偶尔在烈日当空下，猛不丁的迅速消融。或许，在下一刻就会跌入黑暗之境。不过，她不害怕，甚至未从多想过。就像现在，盘旋于她生命之空的旋律，是来自二八芳华时节的迟迟春日里的鸟鸣。
鸟鸣喈喈，碧波荡漾，绿意与红韵扑面而来。她独个儿行走在诗意的画中，心中萌动一种不可名状的思潮，暖暖的，柔柔的，偶尔袭来一股轻微的酥麻感。这一切情愫，只因她于前一日遇见了一个男子。
男子算不得英俊，但有一双春日载阳般的眼睛，因为这眼，他整个面容都温暖起来了。
她与他的邂逅，大概始于一只彩蝶。十六岁的她，倚立窗下，见姹紫嫣红开遍，不愿做锦屏人，只看韶光贱。她素手提裙，轻步融进良辰美景，全心全意的去感受这赏心乐事。未脱的小孩心性，令她见一只彩蝶轻盈舞动，便起了扑蝶的欲念。
蝶儿飞，她随之而动，忘了流年，亦忘了身处之地。她蹑足靠近停留在花儿上的蝶，蝶无知无觉却骤然飞起，害她紧绷的心猛地一惊，脚不由得后退几步，跌进一个温暖的所在。
那种温暖让她惊悸。起初的惊悸是带着惊惧和恐慌的，当她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男人的脸，并与男人的那双眼睛相对时，她的惊悸就变得酥麻而熨贴了。这片刻，时空里的一切已然消弭，充塞于天地间的只剩她的心跳。
那男子对她一笑，带着抱歉的意味，仿佛是因为自己的行为冒犯了她的意思。身子也连带着避开了些，只用手轻轻扶着不至让她跌倒。
她的羞赧化作小红霞飞向她的脸颊，忙忙退开几步，低首再不敢看他一眼。胸中却鼓噪着一颗不安的心，一颗恨不能飞跃礼教藩篱，与那人一眼万年的欲动灵魂。
这一念，或许是刹那，但更像是一生。她从时间的这头一步跨进了时间崖边，一跨进去，四方的风全都涌了过来，扑向她的周身。她心的火焰暂熄，灵魂又拼凑完整，那些余年确随风散至她感应微弱的某处。
她知道自己低头扭身，小跑着离开那个炙烤着她的地方。那个男子，此生她只看了一眼，这一眼的温暖，给她一生的情感奠定了一个暖黄色的基调。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碾转几十春秋。起初时，她以为擦肩而过的美好，求而不得，会致终身悲苦。甚至要诘问苍天，让她何以卒岁。不曾想，她如今儿孙满堂，已成两鬓白发的八十老妪。日子过的无甚大风浪，时常也能开怀大笑。故去的老伴在寻常的年月里，给予了她寻常但足够的陪伴和安慰，一切看起来很不错。
她回味着最初的悸动，想着陪伴过她的人与事，由孙儿搀扶着走进人声喧哗的寿诞场。
她颤颤巍巍的坐下来，嘴角挂着微笑，她的儿孙们齐齐祝她万寿无疆。
她把这一句听进去了，脑海里还响彻着迟迟春日时的光景，一颗心甜蜜的融化着，融进一片绵软宁静而温暖的黑暗里。
她嘴角挂笑，闭上眼睛，此生无望再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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