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3）
等我醒来以后，我发现我躺在我家炕上，我奶奶正盘着腿守着我哭。
奶奶见我醒了，就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像是笑又像是哭地说：“醒了！”
我爹和我娘闻声跑过来看我，我娘抱着我说：“可醒了，可醒了…”
我忘记我是怎么了，便极力地想想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我娘说：“娘？”
我娘反倒抽泣起来，哭哭啼啼地说：“没啥，没啥。”
就在我娘说“没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切，于是搂着我娘的脖子大哭起来。
我们哭了好久，我奶奶才说：“菊花，快别伤心了，先吃口饭吧。”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知道那些人是被日本鬼子杀害的，一想起那场景，我就恶心，根本吃不下饭。就说：“奶奶，俺不想吃。”
奶奶叹了口气，没有再劝我，只是告诉我说：“你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
我不以为然，只觉得头还是很沉重，嗓子干干的想喝水。我起身用手指着水瓮。
我娘见我要水，赶紧揭开水瓮的木盖，用水瓢舀了半瓢水递给我。
我喝了几口，感觉好了许多。
就这样，我们沉默了好久，直到我爹进来对我奶奶说：“娘，都办好了。” 我奶奶才说：“去看看吧。” 说完，起身下炕，我爹就搀扶着她。
我以为我爹说的是外面被杀的人，就问我娘：“娘，那些被杀的人，咱们认识吗？”
我娘说：“见过，都是李开明家的长工哩。” 说完，紧接着又跟我说：“菊花，能起来吗？咱们去看看你嫂子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要去看我嫂子，就问：“我嫂子咋着了？”
我娘没吭气，起身下地，牵着我的手，跟着我爹和我奶奶，到了西屋。
屋子里，炕头的小木箱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灯捻放的很低，所以不太亮。灯光下，我看见我嫂子躺在炕上，穿戴得整整齐齐，面部安详，
我的小侄女就躺在她的身边，被裹得紧紧的，像是睡着了。
本来盘腿坐在炕上的我哥见我们进来了，赶紧下地。我见他一脸的惆怅，像是也哭过。
我奶奶问我爹：“能买到棺材吗？”
我爹说：“到处都关门哩。”
我奶奶好像很严厉地说：“关门就不办了？抓紧！死了那么多人，（棺材）肯定不好买。”
听了他们的对话，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我猛地松开我娘的手，扑到炕上去看我嫂子。我使劲地摇晃她，嘴里喊着 “嫂子！嫂子！”。可是她僵硬的身体和冰凉的手和脸却告诉我，她已经死了。我再去看我的小侄女，襁褓里的她也已经死了。我于是抱着她们又是一场痛哭。
后来，我娘给我讲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日本鬼子来的那天，能跑的人都跑了。但是，偏偏有几个给地主李开明家扛长工的年轻人，他们就是不跑，说：“怕啥么？不跑咋？还杀人哩？”
鬼子来了见他们一个个年轻力壮，还敢硬，就架着刀把他们拉到街边，正好就在我家门口，砍了头。
鬼子在我家门口杀人的事情很快传到了东河南我嫂子的耳朵里，而且说是我哥和我爹被杀了，结果把我嫂子活生生给吓死了。不到一个星期的小女儿也因为在她怀里压着给闷死了。
我哥从山上下来以后，听说鬼子也去了东河南。他不放心我嫂子和刚生下来的小女儿，连夜跑去看她们。可是太晚了，她们已经死了。
我嫂子和我的小侄女，是鬼子来了以后我家最先死的两个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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