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餐厅就看到了妈妈，她的对面果然坐着一个男人。
妈妈优雅、从容地笑着。看来是相谈甚欢。
他们嘴角的笑意和她的心情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这摊死水一点都不想走过去打扰他们。
苏翎做了几次深呼吸，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做好心理准备后，迈开了步子。
“妈。”
郑悦馨朝苏翎看了过来，脸上依然是刚才得体的笑容。
“怎么才来？”
“堵车。”
“开车来的？”
“当然。”
开车的好处就是，既可以避免喝酒，又可以有好理由拒绝别人送自己回去。
对面的男人站了起来，伸出手，“你好，我叫肖旭。”
苏翎也伸出手和他轻轻地握了一下，“苏翎，令羽。”
双方介绍后，就陷入了沉默。
苏翎时不时去看他，他皮肤有些黑，不是非洲人的黑，只是比起仲翊那种健康的黄色皮肤要黑一点。头发应该是认真打理过的，偏分，像很多男明星喜欢梳的那种发型。
白衬衫加风衣外套。
衣品不错。看来很注重生活品质。
她咬了一下嘴唇，又用自己的那点想象力去揣测别人了。
她下意识地握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总是改不掉的坏毛病。
可能已经根植在她的骨子里，改不了了。但她特别讨厌这样的自己。
“苏翎。我这样喊你吧，感觉喊你苏小姐太见外了。”
“你随意。”
“我今年三十岁，比你大几岁，你可以喊我哥，也可以喊我的名字。”
“喊名字吧。”
哥，怪怪的。
“行。我和郑阿姨已经点过菜了，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他把菜单推到了苏翎的面前。
“不用了，我不挑的，”苏翎看了一眼郑悦馨，“而且我妈了解我。”
“你不要有拘束，虽然我们是被父母安排的相亲，但你把它当成普通的饭局就好了。”
苏翎佩服他的大胆，居然在她妈妈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苏翎下意识地看向郑悦馨，她看着肖旭，一脸欣赏。看来是很满意这个相亲对象，如果最后他们真的走到一起，她估计会放两挂鞭炮。
她又开始猜测别人了。
“我听阿姨说，你是开花店的，自己创业真了不起。”
“没有，这点我有些惭愧的，主要是得力于父母的支持。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第一次见面，又是相亲局，当然得聊工作，聊家庭。
“我是程序员。”
“看起来不像。”
他笑了，“你是笑我没有秃头吧。可能我现在还比较幸运，过两年说不定就秃了。”
“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被说重心思的苏翎不好意思地笑笑，毕竟第一次见面就说人家秃头总归不好。她找补道：“我觉得你们程序员都挺厉害的，像我脑袋总是一根筋的人还真当不了程序员。”
“过奖了，不过是所学专业不同而已。”
刚好上完菜了。
“阿姨，吃菜。”肖旭说，“我妈妈和阿姨是同事。他们都是一把年纪还在为没有结婚的子女担忧，其实都是为了我们好。”
“我知道，但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
“你看人家都知道理解父母的苦衷，而你就只会嫌弃我们烦。多跟人家学学。”郑悦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苏翎，苏翎只能无辜又无奈地笑笑。
“那阿姨今天怎么没有一起来呀？”苏翎对肖旭说。
“哦，她今天恰好有事。”
饭桌上一时间安静了，大家都安静地吃饭，也没觉得尴尬。
肖旭给苏翎和郑悦馨夹菜。这是他的礼貌行为，苏翎欣然地接受了。
眼神不经意地瞟向餐厅收银台的方向，一个熟悉的背影，这个背影填满了她的高中时代，甚至还死皮赖脸地占据她的梦境。所以就算她是高度近视还不喜欢戴眼镜，只需轻轻瞟一眼就能认出来。
“仲翊。”
她吼了出来。
郑悦馨抬头看向前方，肖旭也转过身看了一眼。
仲翊转身往苏翎的方向看了一眼，应该是挥了一下手，表示打招呼，只是苏翎看不太清。
一瞬间，苏翎的心像被冰渣子扎了一样，又痛又凉。
对呀，她已经伸出手试图挣出困住自己的边框，可不管是勇敢地问出“你和仲翊很熟吗？”，还是现在可能被众人围观的风险喊出他的名字，她都被边框上的毛刺扎得疼痛。
高中时害怕的是敷衍地一笑，现在也一样。
是不是她该永远不长大，永远沉默。
笑脸被定在了脸上。
直到被吓到的郑悦馨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并说道：“这孩子大喊大叫啥呢？”
苏翎看向肖旭，用了好久、好久，换了一个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刚刚看到一个熟人。”
“没关系。”
“他在结账。”
苏翎为他解释，只是不想自己变成一个不被回应的小丑。
天知道她多么讨厌当小丑。
低下头继续吃饭，沉默变成尴尬之手，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眼泪快要流出来了，鸡肉也总是咬不动。
郑悦馨安抚的手轻轻拍在了她的大腿上。
“苏翎。”
仲翊站到了苏翎的右侧。
抬起头对上了仲翊的眼睛。
“刚刚在结账。”
“嗯。”
苏翎抬起眼睛扫了一下他的周围，“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一个朋友，在门口等我。听到你喊我，就过来打声招呼。”
“哦，这是我妈妈，这是肖旭。”
苏翎为仲翊介绍他们。
肖旭看向他，仲翊介绍自己：“我是仲翊，是苏翎的朋友。”
肖旭笑着点点头：“我是肖旭，也是苏翎的朋友，今天刚刚认识的。要不坐下再吃点。”
“不用了，我们已经吃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肖旭说道。
“阿姨，我先走了。”仲翊对着郑悦馨说道。
郑悦馨笑着对仲翊点头。
仲翊的到来让那只尴尬之手松开了苏翎，能好好吃饭了。
也好，他们是朋友。
“这就是你高中时喜欢的那个男生？”
坐在副驾驶的郑悦馨问苏翎。
苏翎带着疑惑和震惊看了郑悦馨一眼，她很确定没有和自己的妈妈说过这件事。
“高三的时候你忽然哭着喊着要去文科班，问你原因你又什么都不说。本来衣柜里都是黑色、白色、牛仔裤的你，上了高中后衣柜里居然出现了各色的裙子，还开始打扮自己。还记得因为去超市买了一支洗面奶过敏搞得全脸是疹子，还住院的事吗？”
苏翎的皮肤还算不错，周围的同学都在长青春痘的时候，她一个也不长。玩得好的同学会愤愤地捏她的脸颊说道：“这么好的基因真的是让人嫉妒呢。”
唯独鼻子上会冒出细细小小的黑头，虽然不至于“草莓鼻”，但心里的秘密要求自己是个完美无瑕的人。她总是对着镜子挤自己的鼻子，只要一有时间，自己的鼻子总是红红的。有天听说长痘的同学都用一款洗面奶，效果还不错。兴高采烈地跑到超市，迫不及待地用了，结果意料之外地遭殃了。
后面还不死心，心想着局部用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就只用鼻子，结果鼻子像被人给揍了几拳。
还好只是局部，吃了过敏药就好了。
当时真的不要命地糟蹋自己的鼻子。
洗面奶不能用了，就到网上查各种去黑头的办法，什么蛋清敷，什么芦荟敷，或者各种黑头贴等。长大后知道了酸护肤，但是根据自己常年“战黑头”的总结，黑头是不能完全根除的。但是现在没那么在乎了，有就有，平时化妆就可以轻易地遮掉。不知道当时那么小的年纪，为什么非得跟自己较这个劲。
“加上你这么多年都不谈恋爱，所以我猜测，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而且你们还闹得不怎么愉快。”
不是闹得不愉快，而是没机会“闹”。自己高高兴兴地进入一个人的关系，又灰溜溜地自己退了出来。完全跟那个人没关系。
心里酸酸涩涩的。
“你还真是了解我。”
“我和你爸爸不是想要你尽快成家，我们只是希望你多和别人接触接触，别总待在花店，年纪轻轻的，把自己活成了老年人。”
“老年人的生活都比我有趣。”
“你知道就好。”
“不要总把自己困在过去。小时候的你总是什么事都和我们说，无论是快乐的，难过的，嘴巴总是不停。”
她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道：“自从你上高中后就不喜欢说了，还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以前我们都相信你，不论你遇到什么，可能你只是需要时间，但现在真的为你担心，我们不想你把自己困住，希望你放下，向前走。”
胸口热热的。
向前走，说着好容易。可它对于苏翎来说就是一个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她身上，即使怎么喊口号，都无法往前挪一步。
“或许，我已经把自己定死在这个框框里了。”
苏翎悠悠地说。眼泪从左侧眼角流了出来。
郑悦馨看了苏翎好一会，没再说什么。
只是她不想走出来。
回到家，洗完澡擦着头发，白裙子还乖乖地躺在床上。
像是在等她回来。
苏翎扯了扯裙角，让它平平整整地铺到了床上。
其实它很好看。
好看到让人厌恶。
毛巾随意搭在肩上，坐在床上收拾起这条白裙子。
先把它叠成两节，在把它分成四分。
它变小了，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发丝的水流进睡衣的领口。
其实她还有条红色的裙子。
那条裙子的由来是有天和妈妈逛商场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尤雅，她穿了这条红裙子。
红色长裙，泡泡袖，头发梳成淑女头，再扎一个红色蝴蝶结夹子。
头、脖子，露在裙子外面的胳膊和小腿都白到发光，白到让人嫉妒。
苏翎定在原地，商场上有那么多人，她只看到了尤雅，就像那天在篮球场上只看到仲翊一样。
尤雅，好名字。优雅、从容、大方、自信。
已经准备回家的她，又拉着自己的妈妈走进服装店，从白天到傍晚，一家又一家，终于找到了一模一样的裙子。
“怎么样，好看吗？”她问妈妈。
“好看是好看，”她皱皱眉，“可你不是不喜欢裙子吗？”
她没理会自己的妈妈，转过身对着镜子比着，嘴角和眼睛都在笑，心也在笑，那种开心，就好像只要穿上这条裙子，梳了一样的头发，然后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仲翊就会喜欢她。
可事实证明，仲翊从来都看不到她，无论她是穿红裙子、白裙子还是黄裙子；或者在舞台上跳着蹩脚的舞蹈，还跌倒出丑；又或者在演讲台上闪闪发光，得到了一等奖。
结果都一样。
他都看不到。
她只是苏翎，就算套上尤雅这个“面具”，她还是苏翎。
那条裙子也被她塞进了衣柜的最深处，和日记本一起。
眼泪也一起流进了衣领，冰冰凉凉。
手掌随意地抹了把脸，拉开衣柜抽屉，把它放了进去，一直往前推衣服，直到推不动了。那就是最深处，不会被刻意看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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