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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脾性总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嗔。往年的风是母亲轻抚面颊的绸缎,今晨却似喝醉的莽汉,裹挟着塞北的沙土与干枯的杨树叶,在天地间横冲直撞。麦田翻涌的绿浪发出沙沙的呜咽,仿佛在控诉这不合时宜的粗暴。可孩子们哪管这些?他们像一群撒欢的云雀,骑着小自行车在麦浪间穿梭,被风吹歪的草帽下,稚嫩的脸庞泛着苹果似的红晕,鞋底扬起的泥点在阳光下碎成金色的星子。
"妈妈,我还能玩几天就开学呀?"儿子攥着车把的手沾满泥点,裤脚卷到膝盖上方,活脱脱个泥猴子。我弯腰替他拂去发间的草屑,指腹触到他后颈细软的汗毛:"一天半,明儿下午就得回西安。"话音未落,那双眼睛里的光便暗了半分,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他跺着脚踢飞一块石子,鞋面上新沾的泥巴簌簌掉落:"还没玩够呢!"撅起的嘴唇能挂住整个春天的露水,童稚的叹息惊飞了麦穗间栖息的云雀。
家门口的麦田
我望着他赌气远去的背影,喉间泛起苦涩的涟漪。人到中年,时光便成了装在沙漏里的水银,沉甸甸地往下坠。昨夜母亲在灯下缝补我扯坏的衣襟,银发被台灯染成暖黄,针脚细密得像她操持了半生的岁月。父亲总在黎明前就扛着锄头下地,老寒腿在春寒里隐隐作痛,却总说地里的活计耽误不得。我们带着两个孩子回来,非但没能帮衬,倒像两尾贪图的鱼,把二老本就清浅的晚年搅得波澜四起。灶台上永远煨着老火汤,砧板刻满三十年的刀痕,母亲的白发与蒸汽在晨光里缠绵,织就一张名为"家"的网。
昨日清晨,丈夫执意要回城陪婆婆。我攥着锅铲站在灶台前,看母亲佝偻着腰在案板前揉面,面粉簌簌落满她褪色的围裙,像岁月撒下的盐粒。委屈的酸涩漫上鼻腔时,却见父亲正蹲在院角,用布满老茧的手替外孙系鞋带,老花镜滑到鼻尖,浑浊的眼底盛满慈爱的光。原来爱有千万种模样,有的如麦浪般汹涌,有的似春雨般无声。暮色四合时,丈夫的车灯划破雨幕,他怀里抱着给婆婆买的膏药,发梢还沾着老城墙根的雨丝,车后座上躺着婆婆亲手蒸的槐花糕,香气在车厢里酿成温柔的漩涡。
妈妈与婆婆手拉手
此刻,细密的雨丝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麦田褪去白日的喧嚣,披着朦胧的雨雾,像被时光罩了层薄纱。父母牵着孩子们往家走,父亲的布鞋陷在泥泞里,母亲的花伞倾向哭闹的小儿子,他们的脊背在雨幕中弯成两座拱桥,桥下流淌着半生的辛劳与牵挂。我忽然懂得,父母之爱原是倒流的时光,用衰老换取我们的成长,用佝偻托起我们的挺拔。
雨滴敲打着檐角的铜铃,叮咚声里忽然忆起七岁那年的雨季。父亲载着我骑自行车在泥泞的路上骑了三十多里地去医院看病,他结实的肩头隔着粗布衣裳传来温热;母亲连夜给我烘烤湿透的布鞋,火盆里的橘光映着她年轻的面庞。而今他们的脊梁已被岁月压弯,却依然固执地为我们撑起一片晴空。我轻轻推开窗,潮湿的春风裹着麦香涌进来,恍惚间看见时光在麦田深处折成纸船,载着父母的青春与我们的童年,悠悠驶向永恒的彼岸。
这人间至深的情缘,原是岁月长河里永不褪色的绿洲,在放肆的风沙中,永远矗立成我们回家的路标。当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我终于明白:所谓归途,不过是学着父母的样子,把爱熬成细水长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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