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1885-1967),主要作品有散文集《雨天的书》,《泽泻集》,《谈龙集》,《谈虎集》。论著《欧洲文学史》,小说集《孤儿记》等。
原文:周作人《乌篷船》
札记:十一画人生
(这篇文章,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并不是要想说它写得好与不好,常常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只写感想不写评价。首先讨论这篇作品好与不好是没必要的,“周作人”就已经可以说明一切。难道我还要去跟风似的说周作人文章结构严谨,语言优美,文笔卓绝,表达清晰有力云云?没必要,如果我的学生们需要,我自然会解释给他们听。
那么我读它是为了什么?为了寻找那种微妙的跨越时代跨越空间的同感与共鸣罢了。
其次,写作的时候我是极其理性的,读书得时候更是冷静的出奇。我很少轻易发表含有浓厚感情的褒贬,文章千万,作者更多,这其中有一句有一章触动自己即可。所以一旦听到“我不喜欢这个作者,他人品很差劲,他写的我才不看。”之类的话,我只有两句可以回:
1,我没有跟他一起生活过,不认识他的人品,不做评论。
2,我们读的仅仅是他的作品,对我来说有触动我就认同是对的;对我来说无聊没意义,下一秒我就忘了。
研究不在你身边甚至已经去世了的那个人是没有意义的,(当然如果这是你的工作不得不做那就有意义,工作嘛,挣钱养家充实精神,不多说,自己看。)作品和人有时候他就是不一样的,书读多了你就能明白,在某个作家的小说里,他可以轰轰烈烈爱到山无棱天地合,也许在现实生活中他就是个渣男或者性冷淡。你说研究他本人作甚?还不如随他小说里的美好浪漫一辈子,人嘛,总是要有寄托的,总是要学会允许他是不完美的。譬如孔圣人,虽然半部论语治天下,他自己也没当个“重要”国家领导人,几千年过去了,到现在天下不还是没治好吗?总结一下,读者就乖乖的做个读者,体会能摸得着的那些信息就够了,其他的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讨论个什么劲?术业有专攻,有些工作自然有人会去做的,我们各司其职,不凑热闹,不惹眼。
就连我也是一样,作品中的我可以理性到我都佩服自己,但实际生活上我特别容易感情用事,急性子,慢不了,情绪都写在脸上。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我只是在慢慢培养自己的理性,以让自己能够更加清晰对待这周遭而已。当然,越是在作品中理性得人情感越细腻,因为他不允许文章中出现任何不可犯的错误,一句话不完美,都不可以发出来。因此我留文很少,写过的不满意的,以及写过的过段时间我不满意的,都被我烧了,所以我的回忆很少,能回忆起来的都很珍贵,那些容易忘了的,都无所谓。
最后对于《乌篷船》,最想说的是它是一封手书回复式的散文,如此娓娓道来,一番心思比什么都温暖。那个年代接到这样一封信一定是满怀期待的,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期待,每到那个时候就会条件反射的等一封信,反反复复读,一次又一次傻傻地笑。《乌篷船》唤起了我的最珍贵的回忆,它提醒了我,有些情感的维系,有些故事的进行是不可以随着年龄增长而忘记的。
15岁到17岁两年间,我读高一到高三,那会儿我没有任何电子产品,学校封闭式管理,没得接触,也不懂。所以跟朋友们都是写信来描述近况,天天等着有人喊,“有你的信来了,赶紧去拿”!然后蹭蹭蹭地跑过去,比得奖了还开心。那是有人在惦记着,还有什么比有人惦记更幸福的呢?
那几年收集了很多邮票,花草树木,城市交通,尤其喜欢杜鹃鸟站在枝头深思的样子,轻轻地揭开信封上的邮票,然后把它粘贴在笔记本里,信封里的信全部放在一个小盒子,上下学都带着,后来太多了,装不下,书包里鼓鼓地一大包。我妈偷偷把它拿出来放在家,我还不高兴,又偷偷地把它装进书包,从此放在课桌里,就这么到了毕业季。之后,我们各自迎来各种各样的高科技,再也没有人用写信这样的方式,也再没有收到过一封信了。
直到今年,从平遥回来,偶然遇见贾兄,难得人生观价值观都合得来,他自己酿的冰酒寄给了我几瓶到南京,而我想来想去没别的可以送他,就回了他一封信,信里是我的作品。
我曾经跟任先生讨论过,如果我们现在脱离高科技,隐居去,会是怎样的光景,他说,“可以,懂你意思。不过先把爹妈的愿望了了,我陪你去。”是啊,为人儿女,不能太自私。于是,暂且作罢。
只是,余生,还能收到信吗?怕就怕这只是个执念罢了……
看《乌篷船》吧,有机会可以去古城坐一次游览一番。人这一辈子,可不就是为了把能体验的都尽量体验一把,为了不白活这一遭么?)
原文:
子荣君:
接到手书,知道你要到我的故乡去,叫我给你一点什么指导。老实说,我的故乡,真正觉得可怀恋的地方,并不是那里,但是因为在那里生长,住过十多年,究竟知道一点情形,所以写这一封信告诉你。
我所要告诉你的,并不是那里的风土人情,那是写不尽的,但是你到那里一看也就会明白的,不必哆唆地多讲。我要说的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这便是船。你在家乡平常总坐人力车,电车,或是汽车,但在我的故乡那里这些都没有,除了在城内或山上是用轿子以外,普通代步都是用船,船有两种,普通坐的都是“乌篷船”,白篷的大抵作航船用,坐夜航船到西陵去也有特别的风趣,但是你总不便坐,所以我也就可以不说了。乌篷船大的为“四明瓦”(Symenngoa),小的为脚划船(划读如uoa)亦称小船。但是最适用的还是在这中间的“三道”,亦即三明瓦。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央竹箬,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著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这就称为明瓦。三明瓦者,谓其中舱有两道,后舱有一道明瓦也。船尾用橹,大抵两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头着眉目,状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颇滑稽而不可怕,唯白篷船则无之。三道船篷之高大约可以使你直立,舱宽可放下一顶方桌,四个人坐着打马将——这个恐怕你也已学会了吧?小船则真是一叶扁舟,你坐在船底席上,篷顶离你的头有两三寸,你的两手可以搁在左右的舷上,还把手都露出在外边。在这种船里仿佛是在水面上坐,靠近田岸去时泥上便和你的眼鼻接近,而且遇着风浪,或是坐得少不小心,就会船底朝天,发生危险,但是也颇有趣味,是水乡的一种特色。不过你总可以不必去坐,最好还是坐那三道船罢。(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能够慢下来体验的交通工具了,我也就坐过那么一次,就那么一次看着它前行又好像没有移动的样子,已经很满足了。)
你如坐船出去,可是不能象坐电车的那样性急,立刻盼望走至。倘若出城,走三四十里路(我们那里的里程是很短,一里才及英里三分之一),来日总要预备一天。你坐在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色,随处可见的山,岸旁的乌柏,河边的红寥和白苹,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或者冲一碗清茶喝喝。
偏门外的鉴湖一带,贺家池,壶觞左近,我都是喜欢的,或者往娄公埠骑驴去游兰亭(但我劝你还是步行,骑驴或者于你我不很相宜),到得暮色苍然的时候进城上都挂着薜荔的东门来,倒是颇有趣味的事。倘若路上不平静,你往杭州去时可下午开船,黄昏时候的景色正最好看,只可惜这一带地方的名字我都忘记了。夜间睡在舱中,听水声橹声,来往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间的们犬吠鸡鸣,也都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乡下去看庙戏,可以了解中国旧戏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动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觉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乐法。
只可惜讲维新以来这些演剧与迎会都已禁止,中产阶级的低能人别在“布业会馆”等处建起“海式”的戏场来,请大家买票看上海的猫儿戏。这些地方你千万不要去。——你到我那故乡,恐怕没有一个人认得,我又因为在教书不能陪你去玩,坐夜船,谈闲天,实在抱歉而且惆怅。川岛君夫妇现在偁山下,本来可以给你绍介,但是你到那里的时候他们恐怕已经离开故乡了。
初寒,善自珍重,不尽。
正好是临近冬寒,也祝列位各自珍重。
――2017/11/14 十一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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