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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秦既结好,使者数相往来。前燕散骑侍郎太原郝晷(gui)、给事黄门侍郎梁琛相继入秦。郝晷与王猛有旧交,王猛以平民朋友之礼接待他,问他东方之事。郝晷见前燕国政不修,而前秦大治,知道歉燕将亡,心底下想要自托于王猛,颇为泄漏一些国家机密。
梁琛到了长安,前秦天王苻坚正在万年打猎,想要请他立即来相见,梁琛说:“秦使到燕国,燕国君臣朝服备礼,洒扫宫庭,然后敢见。如今秦王要我在野外相见,使臣不敢闻命!”尚书郎辛劲对梁琛说:“宾客入境,客随主便,你怎能专制其礼!况且天子称为乘舆,所到之处称为行在所,为什么一定要在朝堂!又,《春秋》也有偶遇之礼,为什么不行呢!”梁琛说:“晋室不能守住朝纲,神圣的国祚将归于有德之人,秦、燕二方承受时运,都得到上天明命。而桓温猖狂,窥视我王业,燕危秦孤,势不独立,所以秦主与燕国同患难,结盟为援。东朝君臣,引颈西望,只怕自己没有加倍努力,让秦国担忧,每次秦使前来,都敬待有加。如今强寇既退,交聘刚刚开始,正应该崇礼笃义以固二国之欢;如果怠慢使臣,这是轻视燕国了,这怎么是修好的做派呢!天子以四海为家,所以出行叫乘舆,停下就叫行在。但如今天下分裂,天光分曜,三个天子鼎立,哪个是乘舆,哪里是行在呢!你说也有偶遇之礼,不期而见,那才叫偶遇,那是权宜之计,其礼简略,这岂是平常从容时所遵循的呢!客使单人出行,只好屈服于主人;但是,如果不遵守礼节,我也不敢听从也。”苻坚于是为他设立行宫,百官陪位,然后延客,和燕国朝廷接待秦使的礼仪一样。
正式接见之后,苻坚与梁琛私宴,问他:“东朝名臣为谁?”梁琛说:“太傅上庸王慕容评,品德无暇,又是皇室至亲,光辅王室;车骑大将军、吴王慕容垂,雄略冠世,抵御外侮;其余的人,或以文进,或以武用,官皆称职,野无遗贤。”
梁琛的堂兄梁弈在前秦做尚书郎,苻坚让典客(礼宾司)安排梁琛住在梁弈家里。梁琛说:“当初诸葛瑾为吴国使臣,出使蜀国,与诸葛亮只在朝堂上相见,退朝之后,不再私下见面,我非常仰慕他。如今让我住在梁奕私室,这我不敢也。”于是不住梁奕家。
梁弈数次来梁琛所住的宾馆,与梁琛住在一起,闲聊时就问梁琛燕国之事。梁琛说:“如今二方分据,兄弟并蒙荣宠,论其本心,各有所在。我要说燕国之美,恐怕秦国不爱听;我要说燕国之恶呢,又不是使臣该讲的话。兄长何必问呢!”
苻坚派太子请梁琛相见。秦人想要让梁琛向太子下拜,先点醒他说:“邻国之君,就像自己的君主;邻国之储君,也没有什么分别吧!”梁琛说:“天子之子,视同为一般的士人,就是要培养他,经历由贱以登贵的过程。就算他父亲的臣子,他也不敢当自己的臣子对待,更何况他国之臣!假如没有内心真诚的敬意,则礼尚往来,我岂能忘记恭敬的礼节,只是担心你们又要回拜,给你们添麻烦罢了。”于是不下拜。
王猛劝苻坚扣留梁琛,苻坚不许。
华杉曰:
两位使臣,对比鲜明。郝晷泄露国家机密来托身于敌国,既背叛了祖国,又为敌国所不耻,成了双面间谍。梁琛的所作所为,则既为国家赢得尊严,也让自己得到尊重。使者代表的是自己的皇帝,不是对方的臣子,必须有正式的礼仪。
苻坚图自己方便,打猎间隙,休息的时候,把使者请来聊聊,自己想谈的事儿谈了,顺便就完成了一件事。就像现在客户老板到你的城市公干,约你到酒店吃个早餐,谈谈工作。但是,这种情况,要分具体什么事。如果涉及重大合作的正式洽谈,就一定要他到公司,不在“顺便的”场合见面,否则,顺便开始的事情,也会顺便结束。没有礼仪,就没有实质。如果要顺便,让他顺便办别的事,咱们的事是大事,要郑重其事的办。
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折冲樽俎,梁琛就是这样的人。有梁琛这样的使臣,前秦就不敢动前燕的心思。如果两个人都是郝晷那样的,前秦就有信心吞并前燕了。
王猛劝苻坚扣留梁琛,苻坚不听。注意,两人之间多次有这样的分歧。王猛劝苻坚做好事,他都做了;王猛劝苻坚使阴招,他都不使。胡人向慕汉族文化,往往很彻底,只学好的,不学坏的。苻坚和石勒很像,最后都败在不够坏,或者对人太好,不设防。学别人的文化,是很难的事情,因为你基因里没有,对其中微妙的逻辑,到了精微之处,就分辨不了,很容易搞成邯郸学步。所以,人最好还是以自己的文化为本,别人的再好,你以为可以全盘接收,其实你根本没那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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