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山3

3

翌日一早。冉英便来大堂寻那少女。哪知大堂倩影杳然，只有兰香相候，告诉他，小姐一早在荷花亭上等他。

迷踪山庄气势恢宏。除了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别具匠心外。自然风光也极佳。有一个占地极广的荷花池。夏日里，荷花田田，开得正盛。

冉英还未走到亭中，已闻得淡淡香气沁人心脾。不知到底是这满池荷花的芬芳，还是眼前伊人身上的幽香。

“你来了？”

“小姐久等了。”

“昨夜睡得可好？”

冉英见主人这样关切，微微一愕，随即笑道：“一觉醒来，觉得精神抖擞。”

那少女点点头，道：“很好。那就闲话少说，拿出你的本事来过我的第三关吧！”

“请小姐划下道来。”

那少女纵身一跃，足尖轻盈地落在一朵荷花之上。动作之迅捷，身法之美妙，轻功可见一斑。她站定回眸。白衣蹁跹，直若凌波仙子。

“你我便在这片荷花上比武，你若能胜我一招半式，便算过关。”

在荷花上比武，何止别开生面，也可见那少女之雅趣。但冉英心中明白，足踩花瓣莲叶岂是易事，非得有绝佳轻身功法不可，更何况，还要水上比武，难度更可见一斑。那少女敢提出这样的比试方法，自然有过人的本领。

但比武已势在必行。冉英也不多言，一个起落，立于花上，拔出剑来：“请赐教！”

那主人微微一笑。

蓦然间白影重重，已到眼前。冉英心叫一声：“来得好快！”挥剑去挡。那白影不退反进，半空中兜了个圈子，又向他脖间套来。

冉英心道怪哉，这是什么兵器？但情势危急，他也只有先向后退避。先躲过这锁喉之厄，这才有机会定睛细看。只见那少女的兵器，非刀非剑、非鞭非链，所用之物竟是一条白绫。没错，就是那种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白绫。

冉英心头有气，这主人竟用白绫这等无用之物来对付他的长剑，如此托大，可见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但是，就是这么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绫。在那少女真气的贯注下，却杀伤力十足。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柔软时，可圈可锁，尽得鞭法之妙。绷直时，可戳可刺，又如矢如枪。上来一通抢攻，冉英又心浮气躁，一下子被逼了个手忙脚乱。

但冉英毕竟是聪明人，猛地醒悟过来：如今劲敌当前，我怎么能逞一时之气？说不定那少女就是有意用白绫做兵器，故意激怒于我。

那少女白绫翻飞，把冉英缠了个密不透风。但她渐渐发现，冉英出剑谨慎了许多，她的许多虚招和诱敌招数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反而他几次后发制人，倒险些刺到她身上来。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好聪明的少年！”那少女暗暗钦佩。

比武就是这样，你强我弱，此消彼长。冉英冷静下来，以静制动。反而那少女连出奇招也无法制敌，心头就难免焦躁了。

蓦然银牙一咬，左袖中又陡然射出一条白绫。双绫齐发，凌空卷来。

冉英吃了一惊。不及闪躲，左绫如附骨之疽一样裹上来，缠住了他的左臂。他欲挥剑去削，右绫又灵蛇一样缠住他的右臂。

当此时机，冉英双手被缚，险象环生，败局已定。就在这时，冉英目中精光一闪，手中劲力一吐，手中剑已如矢箭激射而出。这一招，就是他最后一记杀招——离手剑。

那少女缚住冉英，只道胜券在握，哪料冉英还有绝招，败中求胜。眼看长剑朝自己面门飞来，欲躲避已是不及，不由心中惊叹：“我命休矣！”

可是这一剑却出乎意料失了准头，擦着她的鬓边飞过。原来是冉英根本无心伤人，是以出剑偏了半寸。

那少女收了白绫，黯然道：“我输了。”

冉英没有说话，他已说不出话来。长剑沿着那少女鬓边飞过，也带落了她的面纱。这一瞬间，冉英的呼吸都似停顿。

一时间，他心里只惊叹：“这世上竟有如此绝代佳人！”

美玉莹光不足以形容其光彩，带雨梨花不足以形容其娇媚。真正丽质天成，艳绝尘寰。她就那样随随便便立于清波之上，满池的荷花却刹那间失去了颜色。

“你——”

那少女见冉英神色有异，这才发现面纱落了下来，先是一惊，但见冉英那惊艳的目光，不知为何，脸上微微一热，竟不怒反喜，反而嫣然一笑：“说你赢了还不高兴。尽看着我干什么？”一个起落，回到亭中。

冉英紧跟其后，也回到亭中。他心里还飘飘荡荡，未落到实处。听那少女的话，方才回过神来道：“小姐，既然我已连过三关。还望小姐指点迷津。”

那少女道：“你真的非去寻龙山不可？”

“非去不可。”

那少女忽尔问：“冉公子，你说——我美吗？”

冉英凝视着她，目光不由变得温柔，轻轻一叹：“在下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知凡几，但是，我从未见过比小姐更美，更令人心动的女子了！”

那少女听他语出至诚，晕生双颊，低头踌躇了许久，方才抬起头来，低声道：“冉公子，你我相处时间不长，也算不打不相识。也许是天赐的缘分。故此，小妹腆颜，想同你说几句知心话。”

冉英见她说得郑重，不由也肃然起来：“小姐请讲。”

“小妹不喜江湖恩怨，一直避世独居，今日得遇公子……实不相瞒，小妹倾慕公子的才智武功，有意拟终身相托，结秦晋之好。如若公子与我同有此心，请听小妹良言相劝，就不要去寻什么寻龙山了。留在迷踪山庄这世外桃源，与我长相厮守，做对神仙眷侣，岂不是更好？”那少女说着，目中流露出款款柔情。

冉英心头一荡，似有一股暖流从心底缓缓升起。他知道为了说出这番话，这少女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在世间，有一个如此佳人，在对自己表明心迹，试问哪个男人能不动容？

正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冉英真想不管不顾一口应承，再将这多情的佳人珍而重之得拥入怀中。

可是——欲结鸳盟，便要永远留在迷踪山庄，放弃上寻龙山。

鱼与熊掌难以兼得。

这一瞬间，冉英面临最重要的决断。而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要勘破这情字一关，又实在比之前那三关加起来都艰难得多。

良久良久，冉英终于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迷踪山庄。小姐的一番美意，在下唯有辜负了。”

那少女脸上已是雪一样的苍白。“你真的——忍心弃我而去？”

冉英垂下眼睑：“只盼小姐能信守承诺。”

那少女瞪着他，良久，目中露出一丝萧索之意，一声轻叹：“好吧，你决意要走，我留不住你。要出这片迷踪森林并不难。你一路向前，遇到岔道便往左走。记住，一定往左，不能往右。只要你有勇气一直走下去，最终必能到你想去的地方。”最后一句，意味深长，似乎弦外有音。

“多谢小姐成全。”

冉英道谢的时候，心里还存了一丝困惑，不明白那少女最后一句“只要你有勇气一直走下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直走下去，会需要“勇气”呢？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离开了迷踪山庄，一路上按照那少女的指示，遇到岔道，便往左走。就这样，走了一个时辰。前头又逢岔道，他例行向左。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明白了那少女话中的意思。

向左的这条路，竟是一条断头路，通往着一处断崖。站在崖边往下看。只见云雾封谷，不知到底有多深。

冉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她分明说过，遇岔道即往左行。可是这里分明没有路了。除非能像鸟一样生出双翼，否则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难道，难道她恼我离她而去，存心骗我摔个粉身碎骨！”想到此处，更是毛骨悚然，心胆俱寒。

不，不，他相信那少女必定不是如此无情之人。

可是他别无选择，当此绝地，他只能要么往前，摔下深谷，要么退后，原路返回。

冉英一生痴迷于剑道，爱剑成痴。可一个人再怎么爱剑成痴，也断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难道说，她存心戏弄我？又或者——她根本是在考验我？”他忽然心头一震：“是了，她不是说过吗？只要有勇气一直走下去，最终必然能到我想去的地方。”

这一刻，心中天人交战。冉英思绪翻涌，他想起了自己毕生之愿，想起自己立下的豪言壮语。想道：“人道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一路历尽千般险阻来到这，岂能轻言放弃。与其放弃，那还不如直接摔下断崖，至少也算以身殉道！”

想到这，心中豪情渐长，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勇敢地朝断崖跳下——

奇迹！耳边没有呼呼风声，身体没有急速下坠。

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双足居然很快落到了实地！

冉英心中大奇，低头去看，这才发现，断崖下面竟有一条石桥。只因桥面是白石铺就，从崖边看，被白茫茫的雾气遮住，根本看不出来。

这才是终极考验！

旁的人，即使能千方百计寻到这里，但若没有冉英这种以身殉道的勇气，没有他这奋不顾身地一跳，也永远不会发现此间的秘密。

石桥一直延伸，冉英沿着石桥一直往前走。

白云深处，一座四壁如削的险峰渐露轮廓。石桥尽头，连着山腹一处山洞。此时洞门已开，两条熟悉的人影正在洞门前相候。

“是你！还有……上官前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冉英万分惊讶。

这两人于他并不陌生。一个是迷踪山庄的少女，一个是江南首富上官楼。

上官楼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很好，你终于来了。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我不明白……”

上官楼道：“世人只知我上官楼是江南首富，却不知我是尹大侠的忠仆。尹大侠仙逝之后，我一直在苦苦为他寻找传人。”

“至于我，我早告诉过你。迷踪山庄的存在，便是为了守护寻龙山！”那少女微笑道。

上官楼缓缓道：“这些年来，寻找寻龙山的人不计其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受住重重考验。尹大侠一生的心血，不能所托非人。这个人，不仅要有正直的品格，非凡的天资，过人的智慧，有坚持到底的决心，更要不恋于富贵、不惑于美色，不忘初心。最最重要的，是要有大无畏的勇气——而年轻人，这些珍贵的品质你都具备了。你就是天选之子。寻龙山的有缘人。”

上官楼终于亮出了那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秘籍和旷世名剑，就在冉英心神激荡之际，郑而重之地，交到了他手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