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送我去上学
吴旭
一九六零年初春的一天,我接到了南京农学院农机分院的录取通知书,一家人开心得不得了。但是很快,大家就发现这其实还是一件犯难的事。因我当时还不满十六周岁,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加之父亲忙于诊所脱不开身,大哥在扬州上大学,而弟妹们年纪更小。因此,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一个少年,如何远离家乡,去省城读书,成了摆在全家人面前的一个大难题。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爷爷主动提出来,由他送我去南京。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我们祖孙两和家人一道准备行装,不是怕丢了这个,就是怕少了那个,虽然当时物质极度匮乏,但是必需的生活用品还是不能少的。不然,到了南京,想买都不一定知道去哪里买。
第二天天未亮,爷爷和我就从老家汤渡出发,在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里踏上了轮船,画溪河的水一路将我们安全地送到了无锡。
到了无锡之后,就要乘火车去南京,爷爷为了省钱,不顾自己年迈体弱,买了两张慢车票。那个时代的慢车,是真正意义上的慢车,慢且拥挤。我们祖孙两一路颠簸,将近下午一点钟,终于到了南京下关火车站。出站以后,凭火车票在一家小饭店,免粮票买了两碗盖浇饭。那是两大海碗的米饭,上面盖着许多的大白菜烧猪肉。在那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期,能吃上大米饭和白菜猪肉,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爷爷在旁边,看着我贪婪的吃相,慈爱地从自己的碗里给我夹了两块肉。
吃完饭,我们从饭店出来,找到了南京农学院的接送车,车上已经坐了好多和我一样的新学生,但是看起来,他们几乎都要比我大几岁。我们一车人从中山码头乘轮渡过江到了江浦码头,码头上农机分院的接送车已经停在那里了。那是一辆老式的吉普车,但是在我们看来,已经是非常豪华的汽车了。爷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进了学校的大门,好多人看到接送车接来了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都非常好奇地围了过来,以为学校来了一个老年的学生。
办理完报到手续,学校的接待人员将爷爷安排在校招待所休息,倒茶递烟,非常热情。一位老师对爷爷说:“你孙子年纪小,这个头怕是还没有拖拉机的轮胎高吧?以后除了学习文化理论知识,还要进行实践操作的,说不定连拖拉机的操纵杆都拉不动的。还有,我们是农学院,每年麦收、秋收的时候,学生还要去实习农场参加劳动,很苦的,你舍得吗?”爷爷抽了一口烟说:“年青人嘛,就是要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才能长本事,更好地为国家做贡献,吃点苦算啥呢?不吃苦,怎么能成才!再说了,在我们老家的窑场,年青人做生活,比这个苦多了!”
晚饭的时候,招待所为爷爷炒了两个菜,还备了一瓶半斤装的烧酒。
第二天,爷爷告诉我,昨天是他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一夜都没有睡着觉。早饭后,学校专门派了车,送爷爷去车站。
上车前,爷爷对我说:“亚如,你要努力学习,不要想家,常给家里写信。”望着渐行渐远的校车,忽然之间,才发现,自己真地离开了老家的山水,一个人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城市,眼泪不由自主地噙满了眼眶……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超过半个世纪,爷爷早已长眠在宜兴的风景里,我也过了花甲之年,自己的孙子也即将踏入大学的校门,但是当年爷爷送我去南京上学的情形,就像一张老照片,还是那么清晰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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