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东隅
一切恶果,皆有缘由,神明之怒,殃及万物。系苍生,夜虚席,赴黄沙,化白骨。——题记
下属官宦玩弄权术,欺上瞒下,勾结匈奴,屠杀无辜,大汉派来的使节频频被戮,汉鄯邦交日益恶化,子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婚后穆罗暂缓前往白芨,留下来帮鄯善王处理政务,排内忧除外患。
鄯善王摧心剖肝,已经不眠几个日夜,穆罗看着他日渐憔悴的面容,心下难过。大汉已经下谍书了,再不交出残害使节的真凶,便要铁蹄直入,覆灭鄯善。
“父王,吃点东西早些歇下吧,这些文书明日再排查吧。”
“唉,大汉留给我族人的时间不多了,我就是豁出去这把老骨头也要极力挽救鄯善。”
穆罗退出门外,她抬眼望着漫天星辰,定了定心神,准备出宫亲自追查真凶。
收拾好行囊,穆罗手持一柄嵌有湖蓝松石的短刀,躲过了看守,顺利出城。她一路北上,那是汉使节遭遇毒手的必经之地,也是匈奴人活动最广之地,蛰伏此地,必有收获。
自从出事后,汉朝往来商人寥寥无几,谁都没有胆子在此时进入鄯善,穆罗此时想要伏击凶手,等于梦中说梦,难上加难。
月明星稀,夜黑风清,穆罗双眸微眯,她看见了老熟人——阗国王子,赤鲁邪。
“王子,匈奴那边派人捎来话,要您赶在汉贼到来之前,将各要道守卫换成亲信,勿必将鄯善纳入囊中。”一蒙面壮汉拱手道。
赤鲁邪默不作声,沉思片刻,徐徐开口,“他可有良策。”
“单于请王子尽快前去商议。”
狼子野心的阗国,果然已经深入我国腹部,就是不知道变节为何人,权利有多大,真真是吃里扒外,枉为人!穆罗看着远去的赤鲁邪一行人,愤愤地想着,必须得赶到他们实施计划前截住赤鲁邪,否则一切难办了。
穆罗没想到只一晚就让她撞见了阴谋的关键,一切顺利的近乎可疑,她按捺住欣喜又不安的心,说服自己一切往好处想,急若流星地赶往行宫。
行至宫门,她微顿了脚步,嘴角牵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只一瞬便消失。她用力推开交错着青藓与红锈的宫门,一声沉闷厚重的“吱呀”声打破静谧的夜。
“出来吧,赤鲁邪,你想找的人不在这。”穆罗缓缓转身,眼里透出狡猾,脸上挂着得逞的笑。
赤鲁邪自一处柱子后走出,阴恻恻地看着穆罗,如果眼神能杀人,穆罗此时怕已是万箭穿心、血流如注了吧。
“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密谋,并且放弃屠戮鄯善,兰娜会安然无恙的去到你身边。”
赤鲁邪嗤然一笑,似是听到离经荒诞的事情,“你以为她能抵过一座城的价值吗,要不是她有点利用价值,你以为我会纡尊降贵去接近一个旅栈老板的养女?本王贵为王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会倾慕于她?身为一国王姬,天真不是一件好事。”
赤鲁邪狂笑着离去,那笑声肆虐在王宫上空,听在穆罗的耳朵里,甚觉恶心。
“你…都听到了吧。”
兰娜自门内走出,厚厚的刘海掩去了心下的情绪,她只微微低头,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不错,穆罗此举赌对了,她赌赤鲁邪并不爱兰娜,她赌赤鲁邪的疑心深重,尾随她深入宫内探与他谈判的筹码。赤鲁邪以为她以兰娜要挟于他,实则不然,她只是为了让他大意,此时真正的探子已经无声无息地混入赤鲁邪的人马里,声东击西的伎俩果然是百试不爽。穆罗望着星空,会心一笑,一切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有了圣女兰娜的通光镜,穆罗很快就窥到了赤鲁邪与匈奴人的排兵布阵,再加上此前探子送来的消息,里应外合,姜琅的部分兵力联合鄯善千万勇士自城北扑杀匈奴骑兵,其余兵力自城东拦截赤鲁邪的军马,此战八攻八克,大获全胜。
然百密必有一疏,在穆罗还没来得及下达军令,勿要斩杀敌寇头领时,一众敌军首领被杀红眼的鄯善勇士全部砍下首级,悬头颅于城墙之上。穆罗没有算到,即使赤鲁邪对兰娜弃如敝履,嫌如草芥,兰娜依旧爱他。
“我不过是要他活着…哪怕身为阶下囚再无自由也可…你骗我,你骗我!是我害了他…是我杀了他!”兰娜泣不成声,血和着眼泪自她眼眶流出。
兰娜抱着赤鲁邪的头颅奔向婆罗庙,跪在神像面前,拿出罗门镜,念出掌管鄯善死亡神灵的名字,对鄯善发下永世诅咒,自绝于神明前。
绿洲干涸,大片胡杨林枯死,水源短缺,瘟疫肆虐,风沙骤起,动物的腐尸遍布大漠,饿殍横道。一夜之间,鄯善大部分生灵,亡尽。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穆罗站在残破的城楼前,眼神麻木。
“跟我走吧,我们回白芨。”姜琅心疼地看着穆罗,手轻抚过穆罗的发丝落于她单薄的肩脚。
穆罗怔怔地看向眼前一片荒芜,黄沙覆城,昔日风光旖旎化为不毛之地,鬼糜之音阵阵入耳。
“我做错了,我不该自作聪明,我不该没有权衡轻重,我不该拿族人的性命做赌,怎么办,怎么办…父王没了,族人没了,鄯善没了…什么都没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泪水自穆罗的眼里大肆倾泻,她跪倒在地,只觉天地旋转,她使劲哭喊着,她想抓住父王的手却抓不到,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父王被埋入黄沙,她想阻止神明降怒,却眼睁睁地看着一众族人全被卷进黄沙,陷入地底。她伏在地上,泥沙入眼,心绞难忍,呕心抽肠,凄入肝脾。
“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啊…”姜琅抱着穆罗,浑身颤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渺小,面对心爱之人的痛苦,他却,无能为力。
鄯善,覆灭。
在白芨生活了半载,穆罗渐渐放下了过去,亲身带领白芨子民种下原来鄯善独有的瓜果,她希望以余生之力为鄯善无辜的万千忘灵赎罪。
炎热夏日,葡萄瓜果都已熟透,姜琅自身旁葡萄树上摘下一串葡萄递给穆罗,温柔的说道“挺甜的,解暑最好不过。”
穆罗心下惦念父母,缅怀族人,她淡淡道“把葡萄挂到婆罗树上吧,以祭鄯善亡灵。”
“也好,挂在树上会被风吹雨淋,我自烽火台处供奉鄯善众生灵,还是挂在那里吧。”
“好。”
姜琅下令摘下许多新鲜葡萄挂在烽火台里,命人在废弃的烽火台四周凿穿许多孔洞,四下安插众多侍卫以守之。
恐是太过思念故人,穆罗日渐憔悴,身体一日不复一日。她看着爱人颓然的脸庞,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下难受的紧。她努力吃饭,即使已然丧失味觉,也面上喜盈盈的大口吞咽;她积极配合巫医,即使痛至骨髓,也故作轻松地与身边人玩笑。然神明之怒,无人能抗之,兰娜的诅咒是要灭了鄯善全部生灵,穆罗所及之处,已经开始出现干涸迹象,芦苇枯死,骆驼病倒,蝗虫啃食庄稼,黄沙吞地。
穆罗,决定离开。
姜琅,我喜欢你的眸灿若星辰,我喜欢你曾经潇洒自在的样子,我喜欢青洲绿水,我向往更广袤的天地,后会无期,勿念。
寥寥数语,短短几行,却是穆罗用尽全身力气所写。
穆罗跪在婆罗庙前,割破腕脉,眼神虔诚,“古老的神啊,请您饶恕无辜的生灵吧,我愿以生命为祇,请您勿要再迁怒白芨众生灵。”穆罗手腕上的血越流越多,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她看到了母亲温柔的脸庞,她说,阿罗长大了母亲很开心;她看到父王笑眯眯地告诉她,今年收成不错,贡品不愁了;她看到阿蓝兴奋地拉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她有心上人了;她看到了姜琅朝她走来,神色急切,一如当时…
人在垂死之际,可以见到爱的人,母亲没有骗我。
沙漠腹地,穆罗静静地躺着,容颜姣好,好似只是静静地睡去。血流尽的那一刻,沙漠停止了吞噬。
姜琅赶到的时候,穆罗已经凉透了身体,他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抚着她腕上已干涸的血滋,眼睛赤红。
夜那么凉那么冷,我一个人也会怕啊…
第二日,白芨子民们将死去的王子王妃埋葬进这一片赤黄的大漠,百年难一遇的大漠腹地突然下起了雨,大雨过后,朗朗天空碧蓝如湖,大漠腹地竟长出了两枝胡杨树,胡杨树上栖息一对灵鸟。白芨城的子民都深信那两颗胡杨是他们的王子和王子妃幻化的。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永生永世,我与你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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