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薛洋，十恶不赦的薛洋。
天下人大多自诩端方正义，嫉恶如仇，容不下薛洋。可这天下是非黑白，孰正孰邪，我只是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
我一直觉得，这世上的人，混蛋是真混蛋，君子是伪君子。所谓正道人士都是藏着一颗黑心去匡扶正义。直到我遇见了晓星尘。一个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傻的人。
第一次见他，我灭了栎阳常氏，他横跨了三个省来捉我，我不懂，常氏与他非亲非故，何必下这么大的力气。可气可笑。
他不懂什么叫做引火烧身，薛洋只好去教教他，分别的时候我对他说：晓星尘，你可别忘了我啊。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不过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果然金光善没有辜负我对他的信任。很快就放了我。金光善确实有点本事，能让常萍反口。我思前想后，都没想到应该怎么对付晓星尘。灭门的事干过一次，就没了兴致。况且晓星尘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好友宋子琛。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从这里下手，让晓星尘好好看看，世间险恶。
我屠了白雪观，弄瞎了宋岚的眼睛。我听到宋岚对他说：此生不必再见。晓星尘，你看吧，所谓挚友也不过如此。
二
第二次见他，我重伤，他救了我。我本以为，我死定了。金光瑶新官上任，我就是眼中钉。不过我活了下来，因为晓星尘的多管闲事。
他包扎好我的腿，我试探的问：“道长不问我是谁？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
他回答我说：“你既然不说，我又何必问。萍水相逢，垂手相助而已，对我也不是难事，待你伤愈便各奔东西了。换作是我，有许多事也不希望别人问起。”
晓星尘是真的蠢，蠢的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他身边那个小瞎子，应该也是他救的吧，跟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看的心烦。
几番试探，小瞎子是真的瞎，我也无暇管她。倒是晓星尘，眼睛都瞎了晚上还老往外跑。“阿菁，你那个道长深更半夜的去哪了。”小瞎子告诉我，打猎去了。果然还是蠢，瞎了还去夜猎，有谁能记你的好。
修养了一个月，我提出跟晓星尘一起去夜猎，这几天白天买菜，听见几个嚼舌根的。晓星尘心好不在乎，我却听不得。“道长，今晚捎上我怎么样。”
晓星尘直对我笑：“那可不行，你一开口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晓星尘笑起来可真好看。我说：“那我不说话，我给你背剑，给你打下手，别嫌弃我嘛。”果然，我一撒娇，他就同意了。
那几个嚼舌根的村民，我是越看越生气，撒上尸粉，割了舌头，果然晓星尘便信了这些人是走尸。让你们骂晓星尘是瞎子。我小声嘀咕。
三
晚上，小瞎子吵着要听故事，我觉得麻烦。但是晓星尘就真的开始给她讲了，晓星尘的故事很无趣，是他师门的故事，我懒得听，小瞎子也不爱听，吵着要他换一个，说说以前夜猎的故事。晓星尘说：“那可就太多了。”
我心里不知怎么很不是滋味，于是我说：“是吗？那道长以前也是一个人夜猎？”晓星尘说不是，还有他的一位至交好友，一位秉性高洁的赤诚君子。宋岚都指着他让他走，晓星尘仍觉得他是赤诚君子。我故意说“那道长，你这位朋友他现在在哪儿？你现在这样，怎么没见他来找你？”晓星尘果然很难受，只说了我实在不会讲故事就草草结束。
我说：“那我讲一个故事怎么样。”小瞎子正想听故事，当即说好。
故事的主人是小薛洋，最傻的薛洋，这个小孩子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因为没爹没娘又没钱，常常吃不到。
有一天，他坐在一个台阶前发呆。台阶对面有一家酒家，有个男人坐在里面的一桌酒席上，看到了这个小孩子，便招手叫他过去。这个小孩子懵懵懂懂，一见有人对他招手，就跑了过去。那个男人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对他说：想不想吃？
小薛洋当然很想吃，拼命点头。于是这个男人就给了小孩一张纸，说：想吃的话，就把这个送到某地的一间房去，送完我就给你。
小孩很高兴，他跑一通可以得到一碟点心，而这一碟点心是他自己挣来的。
他不识字，拿了纸就往指定的某地送去，开了门，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接纸看了一眼，一掌打得他满脸鼻血，揪着他的头发问：谁叫你送这种东西过来的？
小孩子心中害怕，指了方向，那个彪形大汉一路提着他的头发走回那家酒楼，那个男人早就跑了。而桌子上没吃完的点心也被店里的伙计收走了。那大汉大发雷霆，把店里的桌子掀飞了好几张，骂骂咧咧走了。
小孩很着急。他跑了一通，挨了打，还被人提了一路的头发，头皮都快被人揪掉了，吃不到点心那可不行。于是他眼泪汪汪地问伙计：我的点心呢？说好了给我吃的点心呢？
伙计被人砸了店，心里正窝火，几耳光把这小孩扇出了门，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爬起来走了一段路，巧的是，又遇到了那个叫他送信的男人。
让他送信的人是常慈庵。他这辈子都记得。
晓星尘对他说：“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既然现在的你尚且可算安好，便不必太沉郁于过去。”
可是痛在自己身上，别人怎么会懂。
四
“今天轮到谁？”晓星尘对我说。我回道：“咱们今后不轮流着来怎么样？换个法子。”
“轮到你了就有话说。换什么法子？”
“喏，这里有两根小树枝。抽到长的就不去，抽到短的就去。怎么样？”
看见晓星尘没有否认，我当即说道：“你的短，我赢了，你去！”
晓星尘无可奈何道：“好吧，我去。”
看晓星尘走了几步，我突然反悔了：“回来吧，我去。”
晓星尘问我：“怎么又肯去了？”
我起了身，道：“你傻吗？我刚才骗你的。我抽到的是短的，只不过我早就还藏着另外一根最长的小树枝，无论你抽到哪一只，我都能拿出更长的。欺负你看不见而已。”
取笑了晓星尘几句，我就提着篮子出了门。
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晓星尘了。
伤早就好了，却越来越不肯走，可是拖了几年，没拖来晓星尘的习惯，先拖来了宋岚的打扰。
我对着晓星尘的至亲好友嘻笑道：“哎呀，这不是宋道长吗？稀客啊。来蹭饭？”
宋岚不要命的朝我刺了过来。臭道士，我好不容易心血来潮买次菜，你就过来煞风景。
宋岚下手真狠，丝毫不留余地。他一遍遍问我，为什么帮晓星尘夜猎。
我只好好心的告诉他：霜华分不清活尸还是死尸，晓星尘杀的，都是活人。
他骂我畜生。我笑他：至诚之人只会骂这一个词。
宋岚说：“你欺他眼盲，骗得他好苦。”
眼盲，眼盲是因为谁。明明是你说，此生不必再见的。他恨的一定是你。
解决掉宋岚，我的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宋岚的到来提醒了我，我和晓星尘，不共戴天。
小瞎子晚上回来的时候，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我忽然有点害怕。故意大声说：“怎么回事，她眼睛肿了。”
果然晓星尘过来问情况。小瞎子哭着问他，她丑么？
原来是这样。我随口回复道：丑死了，哭起来更丑。
五
小瞎子又哭又闹，终于把我哄出了门，没想到小瞎子那么爱美，晓星尘那么惯着她。
我不情愿的去买菜，回来后小瞎子却不给我开门了。我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安。
我一脚踹开门，晓星尘冷冷的问我“好玩么？”
我知道，他都知道了。
我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对他说：“好玩，怎么不好玩。”
我问他：“那次没有说完的故事，你现在还想听下半截吗？”他说不想，我猜到了。但是我还是要说。
小孩见到了骗他送信的男人，哇哇大哭着扑上去告诉他：信送到了，但是点心没了，我还被人打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盘。而那个男人似乎刚刚被那个彪形大汉逮住了，揍了一顿，脸上有伤。又看到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抱住他的腿，烦躁至极，一脚踢开。他上了牛车，叫车夫立刻走。小孩子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牛车一直跑。他太想吃那盘甜甜的点心了，好不容易追上了，在车前招手想让他们停下来。这男人却夺过车夫手里鞭子，抽在他头上，把他抽倒在地。然后，车轮就从这个孩子手上，一根一根碾了过去！
我很想哭，但是我看见晓星尘，又难过的笑了：“晓星尘道长，你抓我上金麟台的时候，好义正辞严！谴责我为什么因一点嫌隙就灭人满门。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痛！不知道撕心裂肺的惨叫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来戏耍我消遣我？！”
晓星尘说“常慈安当年断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要报复，你也斩断他一根手指好了。实在记恨不过，你折他两根，十根！或者就算你砍掉他一条手臂也好！为什么非要杀人全家？难道你一根手指，要五十多条人命来抵？”
原来，晓星尘从来都不心疼我，可是为什么我讲完故事，你每天都要给我送一颗糖，命是别人的，手指是自己的，你为什么不先来心疼心疼我。
我心疼的窒息，但我还是对他说：常萍原先是如何感激涕零？后来又是如何哀求你不要再帮他？晓星尘，一开始就是你错了。搞不懂这世界上的事，你就不要入世。
晓星尘说“薛洋，你真令人恶心。”晓星尘觉得我恶心，原来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让他觉得恶心。
我气的口不择言，村民，宋岚，我通通都告诉了他。直到宋岚出现，晓星尘才肯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看着他小心的，很小心的问“是子琛吗？”我才清楚，他心里的清风明月，一直都是宋子琛，即便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即便我告诉他，是宋慈安先负我的，他也不肯心疼我。
看着晓星尘跪在木然站立的宋岚面前，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我笑得眼里都泛起了泪花，恶狠狠地道：“怎么啦！两个好朋友见面，感动得都哭了！你们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我听到晓星尘痛苦的呜咽着说“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我知道，我又一次赢了，薛洋这一次，大获全胜。
可是晓星尘走了，我亲眼看见他，拿着刀在脖子上转了一圈。我的心像突然入住了一万只弑人蚁，毫不留情的舔舐着我的心脏，我不能哭，我只好又笑“死了更好，死了的才听话。”
于是我把他放进阵法里，等啊等，等啊等，又重画了一次，还是没有等到他。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晓星尘的魂魄碎了。
我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无恶不作的薛洋，连阴虎符都可以复原的薛洋。被晓星尘保护的薛洋。再也没有办法见到那个给他糖吃的人了。
我把房子砸的七零八落。又跑回来轻轻的叫他的名字。“晓星尘。”
没有人答应。
“你再不起来，我要让你的好朋友宋岚去杀人了。这整座义城的人我全都会杀光，全都做成活尸。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不管真的可以吗？我要把阿箐那个小瞎子活活掐死，曝尸荒野，让野狗啃她，啃得稀巴烂。”
“晓星尘!”我想，如果你能答应我一声，我就放过那些村民，乖乖陪你去夜猎，惩奸除恶，只要你醒过来。
对了，锁灵囊。“锁灵囊锁灵囊，我要锁灵囊。”
六
我还是没找到锁灵囊，杀了小瞎子，杀了常萍。晓星尘啊，你看，我又杀了这么多人。你在的话，肯定又要骂我了。
我装成了你的样子，他们一群人都没认出来。我为了欺骗魏无羡，演了一出好戏，可是他说如果一个魂魄自己没有求生欲，那么他九成都救不回来。
都是骗子，你怎么可能救不回来，没有魏无羡，我还可以想其他办法。
但是他们抢了我的锁灵囊，我对蓝忘机说“还给我。”却听到魏无羡的回复：“薛洋！你要他还给你什么？霜华吗？霜华又不是你的剑，你凭什么说‘还给你’？要脸吗？”
我心里扎的疼，但我已经习惯了，我哈哈笑起来“魏前辈，你可真不留情面呀。”
“笑，你笑吧。笑死你也拼不齐晓星尘的残魂。人家恶心透了你，你还非要拉他回来一起玩游戏。”
玩游戏，谁跟他玩游戏，我只想让他回来。我知道魏无羡在出言扰乱，但是关于他的事，我还是忍不住去开口接了一句又一句。
该死的，小瞎子也来帮忙。我就不该对她手下留情。
糖丢了，手臂丢了，晓星尘也弄丢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魏无羡和蓝忘机。错了还有机会再来。
晓星尘，我后悔了，我想见你，哪怕只有一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