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3

   

        陆家老四陆怀喜是个不安分的庄稼汉，农忙时理整庄稼地，农闲时就捯饬个小生意做。贩点栗子、柿饼子、瓜子之类的干果卖。这些东西进价不是很贵，卖的也快，时间长了也不容易坏，是没有多少本钱的小商贩的理想货品。为了降低成本，就不能做二道贩子，必须腿脚勤快，不怕旅途劳顿，到原产地去进货，因此，一到冬天，陆怀喜就进大山收购干果。

        这年冬天特别冷，天还没亮，陆怀喜就准备好了干粮咸菜，穿上家里最厚的棉衣出了门。外面寒风刺骨，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把整个外出的路都掩盖了。好在天快亮的时候，雪终于停了。怀喜背着褡裢，推着独轮车，把车畔搭在脖子上，筐篓里塞着几个补着补丁的布口袋，笨重的车子压在硬硬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清脆的响声。树上的积雪被风一吹，“簌簌”地直往下落，落到怀喜的棉帽子上，棉袄领子里，凉得他直打哆嗦。身后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和车辙，似乎在提醒着村里的人们，陆家四小子又出远门了。

        陆怀喜在大山里很快就收了一些栗子、核桃和柿饼子之类的干果。因为他年年冬天来，附近的人都和他熟了，不管其他贩子来收购会出多少钱，他们总会多少给怀喜留着点。怀喜收满了口袋和筐篓，褡裢里的钱也不多了，就打算回去。怀喜有个习惯，每次出来进货都会给自己年老的母亲买几个当地有名的大饽饽(馒头)，今年天气特别冷，大饽饽不容易坏，怀喜就一下子买了六个，除了给自己的母亲，也给自己的侄子狗子带上两个。他用一块白布包袱包了放到盛满核桃的筐篓里，然后推起独轮车往回返。

        因为天气太冷，陆怀喜只顾缩着脖子使劲推着车子往前赶路，满脑子都是赶紧回家的念头，自然没有心思观赏大山里的雪景。

        “还收栗子吗？”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过来。

        陆怀喜正走得欢畅，没顾得上停下脚步。

      “还收栗子不？”陆怀喜停下脚步，抬眼望去，从山窝里一个破烂不堪的大门里钻出一个人来：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穿着薄薄的棉袄，破旧的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有些蓬乱的头发遮着一半冻得通红的小脸。她用皲裂的小手捧着一大瓢栗子伸到陆怀喜面前。

      “不收了，收满了。”陆怀喜瞅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其实不是他不想收，只是自己已没有钱了。

        “你就收了吧，叔。我爹和弟弟们还等着换点钱卖粮食呢。”小丫头焦急的哀求着。

        “你的栗子不是一样可以当饭吃吗？”陆怀喜既有点可怜她，有又感到好笑。这个年月吃不上饭的太多了，但像这样有吃的却说没粮食吃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栗子太少了，吃不了几顿，换成钱可以买更多的粮食。能多吃几天。”小丫头把栗子使劲举到他面前，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我真不收了，你拿回去吧。等过几天还会有人来收的。”陆怀喜拍了拍小丫头头说。

        “呜----呜呜----”小丫头突然哭了起来。

        “咳咳咳-----秋啊，你在门外哭啥呢？”一个披着破羊皮袄的男人佝偻着身子边咳嗽边从门里探出脑袋来。

        “爹，人家不收了，这可咋办？”小丫头回头对着那个男人哭诉着。

        那个男人伸着脖子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陆怀喜，突然露出惊喜的神情，“这不是怀喜兄弟吗？又来收干货？”

        陆怀喜惊愕的使劲端详着那个男人，半天也没想起这个人是谁。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你是？”

        “兄弟啊，我是李桂春啊。”那个男人满脸堆着笑看着他。

      “原来是桂春大哥啊，你这是怎么了？”陆怀喜恍然大悟，可眼前这个男人怎么会是一年前那个硬朗的汉子呢？

        “说来话长，兄弟进屋说，外面太冷了。”李桂春招呼陆怀喜进屋。

        穿过一个被石墙围着的长方形的院子，是三间茅草石房，木棱子窗户糊着的纸破了几处冻洞，用几片纸角给修补上了，显得有些突兀。为了挡外面的风寒，在屋门口又用木棍和茅草勒了个简易的防风门。走进屋内，从窗户透过淡淡的光线，照在长年烟熏火燎变得黑乎乎的墙壁上，显得十分昏暗。

        “里面炕上坐吧，外间太冷。”李桂春引着陆怀喜往里走。

        一进里间，陆怀喜才发现竟然炕上坐着一窝孩子。几个小点的孩子竟然光着屁股，拥挤着用一条露着棉絮的被子盖着下半身。陆怀喜大略瞅了一眼，炕上共有三个孩子，全都是男孩。

        “快叫叔!”李桂春对孩子大声嚷嚷着。

        三个孩子却很怕生，一个个挤在一起，把头埋在被子里。只有那个大点的轻声叫了一声“叔。”

        “大哥，你家人丁兴旺啊。”陆怀喜说道。

        “唉，还人丁兴旺呢，我都快愁死了。还有一个大的，跟着他娘上山打柴去了，估计快回来了。”李桂春苦笑着摇摇头。

        李桂春让孩子们往里挤了挤，拉着陆怀喜坐在炕沿上。

        “大哥，你这是咋了？怎么一年没见这样了？”陆怀喜关切的问道。

        李桂春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是今年夏天的事。我到上山的地里除草，没想到碰上了野猪，被它一下子顶下了山崖，把腰摔坏了，活也干不了。唉，花尽所有的积蓄，病也没治好，如今我残了，家里也败了，又有一大群崽子，眼看就揭不开锅了。”

        两个人正聊着，门一响，一个背着一大捆木柴的女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子。一看到有陌生人，不由得一怔，当看到李桂春时才收拢了惊恐的神情。

        “过来见过怀喜兄弟，原先一直收咱们的栗子。”李桂春对女人说。然后转过头来说道：“这是我家里的，刚打柴回来。那个小子就是我大儿子。”

        女人赶紧过来寒暄了几句，然后就出去了。

        李桂春说：“既然来了，天这么冷，就吃了饭再走吧。”

        陆怀喜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李桂春老婆在外间咳了一声，“他爹，你出来下，我有点事和你说。”

        李桂春弯着腰走了出去，两口子叽叽咕咕了一阵阵。陆怀喜隐隐约约听到李桂春老婆说家里好几天就没有一粒米了，拿什么伺候别人，然后就埋怨李桂春是打肿脸充胖子。

        陆怀喜鼻子一酸，赶紧走了出来，对李桂春两口说：“大哥大嫂，我今天就不住下了，我得赶紧走。外面雪大路滑，怕天黑前赶不回去。”然后走到院子里，翻出埋在栗子堆里的六个白面大饽饽，回屋递给李桂春。

        “我收货收的也没钱了，只有这几个饽饽，就送给你们吃了吧。”

        “哎呀，这怎么行呢？我们可不能要你的东西。”李桂春两口赶紧推辞。

        陆怀喜却坚决让他们收下，大家争来争去，弄得面红耳赤。最后李桂春拿起那瓢栗子递过来说：“要不你拿着这个，算是我换你的。”陆怀喜赶紧推了回去，说什么也不要。然后转身走出了屋门，推起独轮车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