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与梦境
我发誓，在闭眼之前，绝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环境里做这样的梦。
在大西北的最后一个傍晚，逛过莫家街，闻够了牛肉味，买了两个苹果，几乎是飘着回到旅馆的床上。
旅馆在一小段斜坡路的尽头，隔壁是一所在放暑假的小学。往里是一条巷子，两边都是牛肉拉面馆，小学门口一个烤玉米的小摊带来一阵阵香气。 电线斜拉在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之间，露出一小块天空。
房间里床小而临窗，窗帘的厚度正好遮住黄昏时的光。稻糠的枕芯，在西北干燥的空气里摸上去很蓬松。我沉入梦境之前，还能闻到枕头松软干净的味道。
再有意识的时候，却是站在一片火光里。
我意识到那是一幢着火的居民楼，消防车停在我身边闪着红色的灯。
人群在我身边来来往往，不断有人在呼喊着什么，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我看到抱着孩子的女人，街对面穿睡衣的老人，还有神情惊恐而兴奋的少年。
我不断被人推开，踉跄几步，又退回原地。
明火渐渐小下去，这时我在隔离带前看到我的一个叔叔拿着对讲机站在那里。
我明白他是这次消防行动的指挥员。
他看了我一眼，对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事情快结束了，稍安勿躁。
我的手机屏幕就在这个时候亮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会儿接通了，手机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喘息着说：“快找人，4楼,救我…”
“你怎么了？哪里4楼？”我忙问，同时对我的叔叔招手叫他过来，告诉他这里有情况。
“天花板掉…”手机突然就没声音了。
我低头发现是手机闪退，急忙回拨，心里一紧。
“怎么了？”我叔叔走过来严肃地看着我。
“刚刚有个人打电话给我…”我来不及和他交代，只顾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sorry，the number you dial is…”
我呆住，眼前的火光模糊成一片。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件很严肃的事。
“到底怎么了！”我叔叔皱着眉大声喊道。
“据悉，现在火情已经完全被控制住，现场已看不见明火。”一名记者在消防车前面做现场报道，摄像机的红点晃过着火的大楼，“所有受困民众已全部救出，无一人伤亡。然而有一名消防员却在救火过程中不幸身亡。”
我看着叔叔，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他瞪了我一眼，恨恨地走了，一面朝对讲机吼道：“老张的尸体从4楼拖出来没有？”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我后来看到我妈站在那里和我叔在说话，时不时不满地看我几眼。
我渐渐想起来我要告诉她，刚刚发生的，我几乎无法接受的事。我总是在这样的时候产生和她说话的欲望。
然后我发现一个穿蓝牛仔服的中年人正面色不善地看着我。
他的外衣很脏，糊有机油的颜色。看到我在看他，扯着嘴角对我笑了一下，眼角被挤出难看的笑纹。
“妈，车停在哪里？”我猛地拉着我妈往车的方向走。
走几步回头看他，他拿了张报纸，眼睛却一直看向我。
我忍不住拉着我妈跑起来。
我感到肺部火辣辣的疼，也不敢停下来。回头看一眼，那牛仔外套的男人正笑着站在我身后5米的地方。
我不敢再看，只顾把注意力集中到腿上，让自己跑得更快一些。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有什么东西勾住了我的外套。
一只手扯住了我的袖子。
我看到周围有很多车，车牌号虚浮在眼前却怎么也看不清。
我停下来。
开始和男人拉扯抢夺我的外套。
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他想要是我的外套，我不想给他。
忽然一道白光照过我的脸，我听见我妈冲我喊：“上车！”
我跳上车的一瞬间，想到的却是那辆消防车，蓝外套男人的脸，还有我叔拿着对讲机走向我。我忽然明白我接到那个求救电话的原因了。
或者说，我明白为什么那个电话没有直接打给他的消防员同事，而是打给了我这样一个不相关的人。
那个电话并不是偶然闪退的。闪退的原因是我叔叔。
也就是说，只要有其他消防员在场，那人的电话就会自动闪退。不是他不想和他的同事联系，而是他同事的电话他根本拨打不出去。
所以他是一个临终前只能联系到一个陌生人的人。
真正的孤寂不是与世隔绝，而是与众不同。
而接到电话的那个人为什么是我呢，我直觉和我穿的外套有关。眼前又浮现了那个蓝外套男人扭曲的笑脸。然而我想不出原因。
我又拿出手机翻到那页的通话记录。
脑子里响起一连串对话声。“老张的尸体从4楼拖出来没有？”“…一名消防员在救火过程中不幸身亡”
什么情况下的死亡被发现得这样快呢？快到前一秒还在通话，后一秒已经被新闻报道。
我看了下手机。上面赫然显示我回拨那个电话的时间比前一段通话晚了1个小时。
梦到这里我就醒了。离我预设的闹钟时间还差1分钟。
我拖着箱子，离开那旅馆的时候，觉得旅馆的楼和梦里起火那幢有些像。
烤玉米的小摊刚刚开始他一天的生意，巷子口玩耍的小孩好奇地看着我。
我咬了一个苹果，闻着烤玉米的炭火味，慢慢走下了长长的斜坡。
诡异的现实是，我并没有那样一位当消防员的叔叔，也不认识梦中他所有的那样一张脸。
后记
大西北之旅的最后一晚住在西宁，十来天的旅途一直在奔波，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
宾馆房间干净，拉好窗帘后，很有安全感。像所有风尘仆仆的旅人一样，我在这里睡够14个小时，还做了一场诡异的梦。大西北的风光给人很漂泊的感觉。难怪西域，是武侠小说里侠客闯荡的地方。
我在西宁客运站等机场大巴的时候，一边吃红薯，一边和朋友说起前一晚的梦。被取笑过后，挥手道别。
后来我嚼着牦牛肉干，在机场写了这篇半游记半小说的东西。
可能因为这里是大西北。我还是觉得我像是一个侠客。
宾馆门口的巷子
机场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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