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利用工作闲暇初读了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颇有些感慨，遂与同好分享。中国作家中陈忠实先生是为数不多保留农民本色的，写的是农村的陈年旧事却称得上真雅、真风流。我尝以文学爱好者自居，于小说确实看的不多，除了上学时的有限阅读，近几年乎没读过几本。我的朋友刘勇于小说阅读赏析一道可谓既勤且慧，聚会时每每谈起当代文坛特别是小说如数家珍，使我获益匪浅。这位朋友于陕西文坛所推崇者不过路遥和陈忠实二人而已，其中对于陈忠实的认可度更高些，按照他的说法路遥英年早逝没有达到自己应有的高度使人扼腕。我是一个从善如流的懒家伙，很早就为自己定下熟读《白鹿原》和《红楼梦》的计划，书也买了，只是每每看到小说的厚度就告诉自己过段时间再说。这次居然硬着头皮读完了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进步，当然读到一半的时候就没有了那种勉强感了。
《白鹿原》主要描写了上个世纪前50年陕西关中平原农村的历史变迁，小说将视角对准了滋水县的白鹿村白、鹿两户人两代人的成长、两户的兴衰变迁。白鹿村自建立便有白、鹿二大姓，白姓一直出任族长，鹿姓善于经营富裕程度有过之，在村里也有相当影响。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这两户虽然表面和气，暗地里尝尝较劲。这一世的族长白秉德老汉为儿子的婚事和白家的香火延续犯愁，原因是儿子白嘉轩娶了数房老婆都在很短时间内死去，给这个家族蒙上了不祥的阴影，而白家在数次娶亲过程中也花费大量财物，颇有江河日下的态势。鹿家这一代在鹿泰恒、鹿子霖父子两代人的经营下日子可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与白家的下坡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的故事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大冬天的一次尿急让白嘉轩这位仁义素著的族长继承人发现了鹿家的风水宝地，然后在一番谋划下将地换到手，并把自己的爸比秉德老汉填了风水宝坑。这是白嘉轩一辈子的心结，其人一贯自诩磊落光明，唯在此事上欺了心。此后白嘉轩和白家一路开挂人财两旺。当然失了地的鹿家并未很快败落，而是许多年后风光不在的。白嘉轩修祠堂、建私塾、立乡规民约，惩罚野合族人（俗语道“无媒无聘谓之野合”），直至鞭笞偷腥的儿子可谓声望达到了顶点，正所谓盛极而衰，再后来被土匪打断脊梁仍然耿介如故。其人不得人爱、或可敬而远之。这一生真无可指责？就因为大儿子在外面乱搞女人，迁怒使大儿媳饿死，对于精明的族长来说无论如何无法卸责。白嘉轩地一生究竟能不能算成功？其实还是标准问题，仅以财富论是不如鹿子霖的，声望特别是族长权威来说自然是成功的，但村人对于他的信服究竟是因为组长这个身份还是自身的人格感召力。我不认白嘉轩形象成功的原因是其人性格不鲜活，好似封建伦常的人格化，且基本是全是正面的形象。陈忠实先生仿佛是为了怕这个形象过于正面失真，才设计了巧换风水宝地的事，只是还显得突兀了。
再看看鹿子霖，这个一生都在算计的人，有血有肉我个人以为是整部《白鹿原》里最成功的形象。鹿子霖不可谓不精明，一言一行无不显示出对于人情世故的把握以及厉害的算计。其人好色整个白鹿原有不少的相好和干儿子，又软硬兼施爬到田小娥的炕上，算不上罪大恶极，却也是下流无耻。陈先生描写了酒后失德调戏儿媳，却也从字里行间看出来并非其本意。尤其是儿媳被搞得心神不宁准备妥协时自己偏又一本正经起来，获得了报复的快感却也怅然若失。这其中儿媳为了表示对于公公鹿子霖失德行为的不满，故意在盛饭时放一把麦草（以前关中农村喂牲口的草料）暗喻其人不顾伦常和牲口一样，鹿子霖到底有了些阅历，不动声色的忍下，心里又生怕儿媳还有其他动作忐忑不安。待到儿媳无能为力时甚至接受这一现实时，鹿子霖又暗示儿媳，待其准备逾矩时还以麦草。这段描写可谓精彩至极，人物行动、内心都有了恰如其分的刻画，显示出陈忠实无愧当代一流作家的实力。因此小说中鹿子霖的情节远比主角白嘉轩精彩的多也更加世俗一些。
当然一部优秀的小说那些精彩的冲突，时代的风貌必然是要通过一群年轻人要表现出来的。白家的后生也就孝文的沉沦与救赎，正直到世故是有看点的，鹿家的两个儿子人生无疑是精彩的，国共对立的身份、因为一个女人的兄弟纠葛。都显示出来鹿家这个看是破落实则蕴藏生机的家族的不凡。白家这个以耕读传家自诩的仁义户族，也仅有长工的后生干成了几件事，与人小妾私奔、闹农协冲击祠堂、落草劫掠乡邻，恩将仇报打残族长、加入保安团、浪子回头向学拜师、最后被陷害枪决。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是很多人几辈子也干不了，完不成的，但很难说就和白嘉轩有什么关系。
白鹿原一代代生活了成千上万的女性，他们大多数和拉磨、耕地的牲口一样，遵循着某种程序，结婚、养老育幼，却从来不会问什么、也从来不想着改变。白嘉轩的母亲白赵氏、妻子香草以及被饿死儿媳如此、鹿子霖的媳妇、儿媳也都是如此，甚至朱先生的妻子也是如此，尽管她几乎是知书达理的代名词，与朱先生的感情也足以称得上典范。这其中只有两个女性例外，两个极端的女子，具有进步的共产主义思想的女战士，就是因为所谓主义的不同，离开了深爱的鹿兆海转而嫁给了其兄鹿兆鹏。这就让人不免质疑此前没有主义冲突时的感情是真是假，主义战胜了爱情是该高兴还是悲哀？最终这位女战士在自己的阵营被自己称为同志的人搞死，让人唏嘘不已的同时倒有点为情场失意者鹿兆鹏出口恶气的感觉。田小娥无疑是白鹿原里出彩的角色之一，爱的自私纯粹，没有什么高尚的理由，就只有最深的肉欲，黑娃强健的体魄使她迷醉，但对孝文的文质彬彬的虚弱甚至疲软也甘之若饴，鹿子霖老男人的驾轻就熟她也欣然接受，看不出被迫和抗拒。她像一只四处流浪无依无靠的母狗，随时准备着与冲来的其它野狗或者家犬交合。最后被看不惯的人杀死，我不能说鹿三对于她这个准儿媳的所有看法都正确，她的结局与自己的放浪确乎有绝大关系。但貌似也不比白灵这个高贵的共产主义战士惨多少，也算是造化弄人吧。白鹿原小说里有两个不像人的角色，一个是冷先生原上颇负盛名的医生，没见过他情绪波动，更像是游戏里的NPC，为了推动剧情发展的需要。
还有一个可就有意思了，朱先生——全书唯一个开天眼的角色。我觉得他就是《白鹿原》里天道的具象化，大多数时候不喜不悲，对于国、共一对政治兄弟都保持距离，不趋不踩。指点白嘉轩风水宝地、销毁罂粟田，劝退清军为西安城解围，这一件件事情都成了传奇，坚持完成县志是读书人最后的倔强。死后化作白鹿精魂这一情节有些画蛇添足了，以小说中朱先生的德行大可不必神化，以神怪附会圣贤，圣贤之悲哀也！五十年弹指一挥间，时移世易，不变的是人性，白鹿原翻天覆地，爱恨情仇不变，真善美、假恶丑还会一辈辈传下去。再说这部小说看着比较亲切的里一个原因，是有很多关中方言，当然也是外地特别是南方朋友们读着别扭的地方，例如对于父亲，田小娥和黑娃回到白鹿村，是特别想融入村子的，也很自觉的把自己定位为黑娃的媳妇、鹿三的儿媳。所以对于鹿三这个公公是尊重的，也视之为父。她是怎么称呼的呢——“大吔”，“大”这个字读二声且只能读二声，后面这个吔是个语气助词，一般生活中发音拖的较长读四声。南方的朋友可以试试这样去喊自己的父亲。我从小生活在关中农村发音与陈忠实先生笔下白鹿原的说话大同小异。那么小异在什么地方？同样喊自己的父亲我也喊“大”也发二声，但后面的语气词是“喔”，这个语气词发音短促有力。当然关于父亲关中当时其实还有很多称呼，例如“伯”读“bei”读二声发音长，还有称呼“爸”读一声等等。第二个方言是“鹁鸽”发音“博格”指的是鸽子，文中陈忠实先生用它来比喻鹿子霖眼中的田小娥的乳房，相比现代文学中“兔子“，”玉峰”等比喻颇有些地域感。小时候我见鸽子的机会不多，长大后有不少年纪大的朋友饲养鸽子，有时候倒也抓过，那种感觉既不能用劲，又不能松手以免挣扎的鸽子飞走，那种巧劲陈忠实先生应是过来人深得其中三昧！最后就是“芫荽”发“延随”音即香菜，关中直到现在还保留着这种叫法，不过发音有变化，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在村里，大家都叫它“yan,xu”首字读二声，第二个字读四声。都说是半生菜即要么前半生喜欢，要么后半生喜欢。我确实以前讨厌那个味道，这几年突然喜欢上儿，尤其吃火锅时是必备涮菜。上次看视频有说周杰伦歌里的迷迭香就是这玩意儿，顿时觉得自己时尚了不少。
长篇小说难写，写的情节紧凑而引人入胜更难，显然陈忠实先生做到了。现在探讨创作的目的动机纯属扯淡，写作犹如纵火，一旦火起乘风蔓延四野遂成燎原，纵火者早已不可控。大家各言感受感慨有之，缅怀有之？ 于二零二四年七月十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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