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 李晋263 | 来源:发表于2024-12-30 13:25 被阅读0次

                              八

        初冬来到的时候,林雪生的木耳栽培工作开始了。他雇佣了八个妇女来灌装木耳,将散成堆的桦木锯末拌上营养料,然后用机器灌装在塑料袋子中。林雪生不放心任何人,所有的程序他都要亲手把关,只有吃住都在车间里。

栽培木耳,最难干的就是给灌装好的木耳袋消毒杀菌。在自然界里储存了很长时间的锯末,不可避免的要染上各类杂菌,若是在灌装后,灭菌不彻底,袋里的菌群就会疯狂生长,甚至吞噬掉木耳的菌群。更可怕的,是这种病菌会快速繁衍,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整间库房里的木耳袋全部感染上,这样的情况,在很多栽培木耳的种植户中都发生过,损失是巨大的。

红星林场算上他,有五家木耳栽培户,每家栽培户都去建造一个木耳熏蒸炉,代价太大。林场的领导利用以前车库的锅炉房,改造成一间熏蒸室,供这五家栽培户轮换使用,最大程度的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这天凌晨,林雪生披着大衣,推开车间的门,用绳索背负了一捆木柴准备填到炉子中,这样在工人们来干活时,车间内就会暖烘烘的,干起活来也顺手。

他感到有几滴沁凉在脸上蔓延开来,抬头望天,只看见天空蒙蒙,一颗晨星也看不到,空气中泛着温暖的潮湿,稀散的雪花儿从天空飘落。凭着他在北川局的这些年经验,他知道,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来临了。这不禁让他有些担心,今天的熏蒸炉正好轮到他来使用,万一下起大雪,把木耳菌袋运到熏蒸炉去,靠着那辆手推车,可要费一番力气了。

果然,在工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到车间开始灌装菌袋时,天空终于按捺不住,飘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儿。开始的时候,紧刮过来一阵风,吹得车间窗户上的塑料布“呼啦呼啦”直响,随后一阵阵的雪花儿随着风儿,漫天飞舞而来,顺着门隙吹进屋里。片刻间,风儿停住了,漫天的雪花纷纷飘落,很快染白了大地和山林。

两天前堆积的木耳菌袋,都堆放在库房的一角,趁着地面的积雪还没有太厚,他赶紧把菌袋往推车上装,送往一里多外的熏蒸炉车间。头一趟没有费多少力气。待他把菌袋卸下车,又一袋袋的摆放到熏蒸炉中,回来的路上,地面已经沉积了五、六公分厚的积雪。越下越密的雪花,棉絮状的纷纷洒洒,很快在他的棉帽子和肩膀上沉积一层,变成了一个移动的雪人。

林雪生把第二车菌袋拉到熏蒸室时,累得喘不上气来,“呼哧呼哧”了半天,才平复了剧烈起伏的胸口。默默的算计了一下时间,晓得自己一直这样干,就不能在明天早上把熏蒸室腾出来,给下一家栽培户使用。那可就是误了大事。犹豫了片刻后,他掏出手机,打通了谷瑞林的电话,让他有时间的话,来这里帮自己运一下木耳菌袋。

在拨通谷瑞林的电话前,他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熟悉的人,看看这些人眼下谁可以来帮一下自己,可能来帮一下的,都住在北川局址,这样大雪的天气,让人家来红星林场,岂不是赶猪上树——太难为人了。思来想去,也只有同样住在红星林场的谷瑞林能帮助自己了。

不一会的功夫,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谷瑞林赶了过来,看到已经覆上了一身雪的林雪生,不禁暗自责怪自己糊涂,居然算错了日期,忘了今天是熏蒸菌袋的日子。

两人一个拉、一个推,在大雪中运送菌袋。在运送了一趟后,谷瑞林提议:

“林叔,要不咱们每一趟少拉一些,只装半车,少拉多跑,就不会这么累。”

林雪生感到一阵惭愧,自己只顾着赶时间,想着尽快把菌袋运过来,却没有想到这个主意。

自从他想用“吃苦”这招来劝谷瑞林失败后,就彻底的放弃了这个办法,承认这一招对有些人适用,而有的人并不适用;有的人,就像山林里的小树苗,即使在透不进阳光的密林中,也同样能生存。在他刚刚开始栽培木耳时,谷瑞林就要把自己采摘蓝莓挣来的钱,投到他的木耳栽培中来,说是要合伙。只是他没有同意,他考虑的更多;谷瑞林虽然下定决心不去复读了,他的母亲前些日子捎话来,说谷火生的火气已经消了,从心底里已经接受了不复读的行为,正在琢磨着要把瑞林安排进防火办里,先当一名扑火队员。

这个时候,林雪生怎么能让他和自己合伙栽培木耳。

直到天色黄昏时,下了一天的雪,仍旧没有停息的意思,反而借着夜色的来临,更加泼洒起来。

两人将角落处剩余的木耳菌袋全部装到手推车上,这是最后一趟,装的有些多。林雪生从库房里拿出四个包子,放到铁皮炉子上烤一烤,待包子外皮金黄时,两人赶紧吃了起来。包子是杨冬梅包的,弄了大半袋子的包子、馒头,省得每日忙忙乎乎的林雪生自己做饭。

两人各自吃了两个包子,疲累的身体恢复过来一些,被雪水浸湿的裤腿处,也不再冰凉刺骨。两人来到屋外,见雪势依旧浓烈,从窗户中透出的灯光,映照出来的都是飞扬的雪花,无休无止。谷瑞林抢先一步,抢过推车的木柄,将绳索套在自己的肩膀上,林雪生只好来到车后。两人一前一后,奋力将满载的推车在积雪中行进。

先前蹚出来的辙印,已经被雪重新覆盖,只留下依稀的印痕。熏蒸室那头儿的挂灯,在纷扬的雪花儿中,散发出昏黄的光芒。时间好似停止住,那盏灯,看着并不遥远,却怎么也走不到头。地面厚重的积雪像粘液一样迟滞着车轮。两人的身体都弯成了弓形,一个拼命拉,一个拼命的推,静怡的落雪声掩盖不住两人的喘息声。疲惫的视觉,让林雪生一时有些恍惚;这样的情境,他在哪里经历过。

同样的大雪纷飞,同样的气喘吁吁,就连浓重的夜色,也是一样的漆黑。只是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沉积在记忆深处。

那时他还很年轻,也就是在当了三年的拖拉机助手,刚刚成为拖拉机司机那一年的事情。驻扎在深山里的二小队,冒着大雪送走最后一辆运材汽车后,天已经黑了,他和另一辆拖拉机司机老赵一起向着驻营地的帐篷处驶去。行至半途时,老赵想起驻地的车库还缺些柴火,就示意林雪生等他片刻,他和油锯手去到道下拽些木材回去。随着一阵油锯的轰鸣声,又在一棵站杆倒地的摔击声后,一阵凄厉的风声刺破黑夜,紧跟着传来一声呼喊。站在路上的林雪生立时意识到出了事,连忙跑到进积雪中,看到在拖拉机灯光的照射中,老赵趴在雪地上,旁边是一截断裂飞过来的木棍。他们扶起昏迷过去的老赵,才发现他的安全帽已经被打飞,额头上裂出一道口子,鲜血正不断的涌出。

一行四人短暂的商议后,把老赵抬到林雪生的拖拉机上,向着山下红星林场驶去。

那天夜晚的雪花,和今夜的大雪一样的紧密,几乎让林雪生看不到前方的道路。有几次在他急促的驾驶中,险些冲入路下,滚落到山崖下。在他惊出一身冷汗后,听到同伴说老赵虽然一直昏迷但仍然有心跳,总算稳住了心神,但另一个忧虑涌上心头;今天只顾着拉运木材,没有时间去换一块已经破碎的链轨。听着车窗外链轨不断传来的“咔咔”声,林雪生这个无神论者只有在心底不断的祈祷,祈祷老天保佑,链轨不要断,至少现在不要断。但这祈祷就像所有人的祈祷一样,越要担心的事情,它越要发生;就在距离红星林场还有五、六公里的时候,一阵“叮叮当当”声彻底让他的心情沉到了谷底。拖拉机停在了雪地上,沉重的一排链轨被抛在远处。

眼前的态势很是明朗;凭着他们四人把脱落的链轨重新安装上,最快也要一个时辰后。黑夜中做个担架已经来不及,四人决定轮流背着老赵向前赶路。

身高力大的林雪生第一个背起老赵,将自己的棉衣包裹在他负伤的头上,迈开大步,迎着黑夜与漫天的风雪,一路奔跑。老赵的头软绵绵的搭在他头上,流出的鲜血伴随着雪花,浸湿了他的脖子。他不敢耽搁,生怕由于自己的迟缓而误了老赵的性命。直到跑过一段路途,汗水已经浸湿了全身,感觉到自己的胸膛都快要爆裂开时,才停下来,将老赵让给下一个人。

风雪掩盖住车辙,这让他们每迈出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好在他们有四个人,轮流着背老赵,平日里短短的五、六公里,在今夜的风雪中,分外的漫长。直到看到远处的灯光时,四人才看到了希望。

林雪生在背负最后一里地时,他先是感觉到自己的右脚棉鞋带开了,里面灌满了冰凉的雪,塞得鞋里越来越大,阻碍着他的奔跑。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灯光,他索性甩掉右脚的棉鞋,光着脚在雪地上奔跑起来。

待他们终于将老赵送进医务室后,才松了一口气,却不敢耽搁,连忙从室外取来一盆雪,轮流着去搓林雪生被冻僵的右脚。

今夜纷扬的大雪,和多年前的那夜,何其相似,就连林雪生他自己的喘息声,都透露着当年的味道。

手推车就快要推到熏蒸室时,林雪生喊住谷瑞林,示意先休息一会。他走到车前,要接替谷瑞林的位置时,看到不远处的屋檐下,在屋内朦朦胧胧的灯光中,好似有个人站在那里,只是雪花飘扬中,看得并不真切。

林雪生在套起绳索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对后面的谷瑞林说:

“既然你想跟我合伙栽培木耳,也行。但我有个条件,不用你拿钱,你用力气入股。另外你得答应我,要用两、三年的时间,把那个成人大学读完。”

车后的谷瑞林,不明白一直不同意自己入股栽培木耳的林叔,何以突然之间,在这风雪之夜改变了主意。他摘掉棉帽子,抖落掉上面的积雪,又重新戴上,对着前面喊了一声:

“好。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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