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作者：沉梦
一
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我要带她逃离这里。
“这里”指的是孤儿院，一个占据了半片山的福利机构，常年被雾气笼罩着，活像是什么隐秘的基地。
安然总是静静地站在天台上，目光落在院墙外的迷雾中，试图将它们看透。她的眉头紧皱着，唇色有些苍白，天青色的裙子随风轻轻摇摆。
“傅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安然最近有些奇怪，总是问我这种极为哲学性的问题。我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她心事重重，只得先开口安慰：
“我不就是孤儿吗，没人管没人要的……啊，安然你肯定不是，你看不是有好多人都被认领回去了么，你别担心，你的爸爸妈妈肯定还在找你……”
孤儿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走一些孩子，相应的，又会带回来一些孩子，那些孩子们看上去白白瘦瘦呆呆愣愣，问什么也不会答，要老师们细心照料好一段时间才学会慢慢说话，大约是在外面流浪太久了。
呸，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渣滓，生而不养，肆意抛弃。
安然终于转头望向我，神态迷惑又认真：“我真的是我吗？”
“我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又或许，我其实是真实世界里谁的一个影子？”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和我们完全一样的人，如果有，她是谁，我又是谁？”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大概是孤儿院里的每个孩子都想过的问题，我们从未见过孤儿院以外的世界，那么世界和我们是否真实？顿了一会儿，又听安然说，“到最后，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究竟在哪里。”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是一种苍白无助的弧度。
少年人的一腔热血总是最燃的，我心头一热，便放言道：“安然，你放心，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二
逃离孤儿院的想法，大约从林意失踪开始便已经萌生。
林意是安然最好的朋友，她在一个多月之前被父母找回了家。她离开后，给安然寄回了两封信，这本该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却让安然在里面发现了些可怕的端倪——那两封信，不是林意写的。尽管它们与林意的字迹相同、行文写字的习惯相同，但那两封信就像是在机械地回答安然写信时问的问题，而没有说到关键。
关键是安然和林意说好了的、第一时间要告诉对方孤儿院真面目的约定。
然而那里面只字未提。
孤儿院才不是什么孤儿院，据我的调查，这里大概真的是个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基地，专门用来豢养我们这种未成年的少年少女。
证据有三。第一，孤儿院虽然进进出出，但总体人数几乎保持不变，且都是未成年人，那些年满十八还没有被父母亲属领回家的，基本上都一夜失去了踪迹。院方说他们自谋生路去了。可事实上，我悄悄留心了几晚，发现他们在深夜中被装进白色状似冰棺的仪器里带走了。
第二，孤儿院里处处都装满了监控，我们每个人的房间里都装着许多的针孔摄像头，它们分布在极其隐蔽的地方，而我在孤儿院的监控室里根本没有找到它们录下的画面。
第三，我们日常所接触的食品，尤其是晚餐，具有安眠镇定的作用。
种种现象都显示出——这个孤儿院并不简单。
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们究竟是谁？
我把这些结果说给安然听，意料之外的是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诧。她是个多么聪慧又细心的姑娘，大概早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吧。
“所以说，我们要逃离这里的话，除了要找到正确的路线，最重要的是要保证食物的安全。”否则我们倒在了半路，谋划也会随之曝出。
安然抱膝蜷在树下，小小的一团，贝齿抵着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缓缓道：“十天后，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十天的准备时间。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认识真正的我。”安然如是说。
正想安慰她一番，脑袋突然一痛，不知道哪里飞出的篮球正命中我的后脑勺。抬头一看，我的“情敌”二瘦子叼着根棒棒糖，立在不远处耀武扬威，并朝我竖了两根中指。
好样的，上回他在公厕里泼我冷水，上上回一把火烧掉了我的内裤，这些事儿还没完，我这都要走了，不算了这些账岂不是终生遗憾。于是二话没说撸起袖子，二瘦子皮包骨头，也就嘴上威风，被我打得躺地上嗷嗷叫。
“傅狗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这就去抄家伙……”
我立马补上一拳让他闭嘴。
孤儿院规定，凡是打架斗殴的必须严肃批评。安然不喜欢我弄得满身伤，我上一回打架都是一年前了，还是背着她打的。她将一方手帕递到我面前，目光担忧：“你没事吧。”
我乜了一眼拉长脸叽叽喳喳保姆一样的老师，潇洒道：“就他那菜鸡样儿，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我这屡教不改的态度气得老师把我塞进了院长办公室。院长平时极少在孤儿院出现，但我知道，每当有人十八岁前夕，他一定会回来。我已经多次见到过他亲自带人将那些冰棺移走。
如果我记得没有错，明天正是二瘦子十八岁的生日，这事儿需要追责，所以我就是老师给他的一个“交待”。
“为什么打他？”
“夺妻之恨不可恕嘛。”
院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微不可见地皱起眉，极轻地说了句什么话，但又很快回过神来，对我说：“去做个身体检查吧，免得留下什么隐疾。”
那些冷冰冰的仪器总是让人有不好的回忆，我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道：“不去。”
“怎么，要我帮你请人？”
“反正你都是要过去的，顺口呗。”
……
“等着！”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我忍不住笑起来——这算是我确定孤儿院秘密的第四点证据：在这里你无论犯了多大的错，都不会被严重处理，且老师们第一时间会让带人去做全方位的检查。
我们这些还能活蹦乱跳的孩子，身子可能比我们自己想象的要金贵，因为那些沉默寡言的医生总是用一种狂热又隐秘的眼神看着我们，仿佛我们身上有什么新大陆。
我不想做什么检查，后脚就溜出了门，安然在天台等我许久了。
“他没怎么你吧？”
“他能怎样，我们说不定是他的摇钱树呢。”
“也是，”安然喃喃，“他总是拿你没办法。”
我双手插在兜里，无意识地摩擦着，脸上摆出痞痞的表情：“大概他真把自己当我爹了吧。”
四
二瘦子还是走了，这一回孤儿院给出的说法是把他转到外面更好的医院去了，等好了就不回来了。我绕着孤儿院的墙根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二瘦子经常蹦跶的图书馆背面的小树林。
那墙面上还写着他歪歪扭扭自以为不拘一格的字迹，树洞里还藏着他准备递给安然的情书。我心里一阵恶寒，安然站在我身边，她看上去不太好，肉眼可见地脸色青白，瑟瑟发抖。我把外套脱下来套在她的身上。
“我们到底是谁，我们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明白安然对那种未知的恐惧。我们有着自己的思想，但我们又好像不属于我们，这种自我怀疑又无能为力让我觉得仿佛自己是一个被主人肆意操控的玩具。
距离安然的生日还有五天，我在心中飞速的盘算着，最终看向她的双眸：“安然，我已经找到了逃出去的路线，等我准备好一切，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之前打架进院长室，除了验证一些事情，也正是为了找到逃出去的突破点。
“最多两天。”我给出承诺。
“傅离，等我们逃出去了，”安然惨淡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她说，“我就是我，唯一的我。”
这两天度秒如年。两天后的深夜，电闪雷鸣，孤儿院所有的监控都暂时停止，我背着一个小包敲响了安然的房门。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大约是睡梦中被吵醒，安然脸上难得有些薄薄的粉红，她身上穿的也是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
“你准备好了吗，我们马上就离开。”
安然有些迟疑，然后说：“你等我一下。”
“有脚步声，有人来了。”我顾不了别的，拉起安然就跑，“别往后看。”
一路飞奔跑到了图书馆背面，安然到底是女孩子体力不济，躬身停在小树林边不住喘气。我担心时间来不及，准备把她背起来，她却拒绝：“傅离，如果我们实在不能两全，你就一个人跑出去，别管我，跑得越远越好！”
我怎么可能抛弃她，我伸手去拉住她，还没拉稳，她却踉跄着往后倒去。电光闪过，她倒下的地方透着冷光。
短促的尖叫，极短的闷哼。
借着闪电的光亮我清楚地看到，一把刀，一把锋刃极其尖利的刀，刺穿了安然的胸膛。酝酿了半宿的雨终于落下来，砸在安然渐渐失了血色的、惊恐的脸上。
我站在雨幕里，一直看着她没了最后一点气息，满意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五
“我一直拿你当我的亲生孩子。”院长大约一夜未睡，头发花白凌乱，整个人苍老憔悴了许多。他站在我的房间门前，一双睿智的眼将我看着。
我笑道：“不不不，我是金主爸爸的儿子，是你维持这个实验基地的移动金矿。”
他叹了一口气，闭眼道：“你都想起来了。”
我都想起来了，我早就想起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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