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玲珑

（此文是我的旧作，2020年发表在《小小说月刊》，希望大家喜欢。）

我，是一缕月光的精魂。谁得到我，就能像月光般皎洁。

她，是将军家的千金，豆蔻娉婷，无忧无虑，笑响能点亮春风。

选秀的日子渐近，夫人看着成天春风满园般疯跑的女儿，忧心忡忡。

“宫中礼数甚多，关系错综，晨曦单纯，我怕她命难保矣！”夫人说得忧伤。

“皇上有意结亲，圣命难违。”将军踌躇满志，“只要三年，待我羽翼丰满，便可势如破竹！权且让晨曦，去做三年人质。我已有办法可保她平安！”

将军从古书中得到古法，把我请来了家中。他许诺每日喂我玉髓。我亦答应帮他控制住晨曦的身和心，一来保她平安，二则不让她爱上皇上。但我们都明白，活人本有灵魂，月魂上身，二魂必争，如若强行违背我的意志，晨曦的身体必遭反噬。

进宫的那天，红衣也难掩晨曦晶莹的肌肤，像阳光下的珍珠，熠熠生辉。

但那晚，皇上并没有步入洞房。

红烛燃尽，窗外的月光洒落进来。晨曦坐在桌旁的喜凳上，掀起了红盖头，望着绮花窗外的月光。桌上的白玉兰合着花苞，带着伶仃的只影一言不发。我悄悄地坠入玉兰之中，催开了一朵白玉兰。

晨曦莞尔一笑，是轻视，还是回应？我总得那个单纯的疯丫头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晨曦日日去殿前送甜品，回宫后就摆弄花草。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没有笑容，也没有眼泪。皇上日日吃了甜品，还了器具，但夜夜未来。

我不解，悄悄游走在皇上的窗前。

每当月圆之夜，他都会从宝匣里拿出一只珍珠耳坠。我认得，那紫明珠耳坠，晨曦也恰有一只。为何——

我决定八月十五那晚，去皇上的心间游走一回……

沧茫的大海上，一艘大大的航船在海面迎风展翼，乘风破浪。三个孩子在甲板上开心地追逐着。

“孩子们，今晚是八月十五，皇上特许我们在海上赏月。别跑了，快过来！”温柔的皇后在船头招手让孩子们过去。

三小孩趴在船头，举头望月，低头逐波。皇后紧紧地抓住太子的衣衫。

“太子哥哥，晨诺哥哥，你们还记得太傅教得吟月的诗词吗？”晨曦扎着两个小鬟，甚是可爱。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胖胖地晨诺背着手，摇头晃脑。

“范仲淹那句好——浮光跃金，静影成璧。”太子厉声抢白。

“我喜欢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晨曦莞尔一笑。

皇后把太子拉近身边，轻轻抚摩了一下晨曦和晨诺的头，太子却看见母后的微笑中凝着痛苦，泛着泪花。突然，一个浪花打来，皇后一掌将晨诺和晨曦推下大海。

“不——”一个不字似乎要划破黑夜，太子也纵身跳下大海。一片漆黑，还是一片漆黑，太子在昏沉中看见一个通体晶莹的东西，扇动着闪光的扇贝，游向自己。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见她取下一只发着紫光的珍珠耳坠，放进他的手中。

醒来时，已是三年后。太子得知晨诺已死，晨曦生还，但已记不得前事；母后因失职，被父皇打入冷宫。

太子一路直奔冷宫。

皇母正襟危坐在凄冷萧瑟的冷宫中，像是知道皇儿今天会来，穿戴得尤其整齐而华丽。

“儿啊！你得记住你已经15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父皇体弱，不是久长之命。将军手握重权，你年岁尚小，不是他的对手。你父皇本想借三年前之事，挫他锐气，让他丧失斗志，主动释兵权还故乡。可谁知天意难测，晨诺亡，让他仇恨顿深，晨曦生还，让他更想保护家人。你父皇为了安抚他，将我打进冷宫。但我知道，我不死，不足平其愤。当然，我死，他也未必安心。你一旦登基，一定要娶了晨曦，方可保你一时平安。至于，以后，见机行事吧！”

太子垂泪拜别，久久不愿起身。

原来如此，难怪太子如此对待晨曦。青梅竹马，却早已路人；恩怨情仇，如麻缕难分。不对！太子念得好像不是晨曦，而是这紫珠耳坠的主人，她是谁？她在哪儿？晨曦怎么会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耳坠？

我回到晨曦的住所，床上无人。我嗅着她的气息，飞到宫外百里的海边。

我看见晨曦倒在沙滩上，近旁的海水里，一个透亮的东西在晃动。它好似一个女人的形体，还长着一双如贝的翅膀。

“你来了！”她走上沙滩，没有清晰的容颜，只是一道亮光，有着女人的身形。

“我叫玲珑，是海里的蚌精。很多年前，受伤搁浅在沙滩上，是他救了我。那时的他还是个小孩，但他的眼神无比地善良，他的手指无比地温柔。后来，他罹难，我把我的一只紫珠耳坠送与他，保他还阳。那不是一只普通的耳坠，里面有我的一半精魂。”玲珑凝望着幽深的大海，继续说道：“所以，我只剩下了半条命，今生都无法修炼成人形。我没能救得另两个孩子。我贪了心，我附在了女孩的身上，成了另一个晨曦。上天眷顾我，让我成为了皇上的新娘。但我知道皇上的心结——”

“他不知道你就是救他的蚌精——也许——”我也聚成人形，坐在沙滩上。

“将军待我极好，他们都于我有恩，我不知道当皇上和将军剑拔弩张之时，我将何去何从？”玲珑把另一只紫珠耳环取下来，交给我，“月魂，我知道，你只是月魂之一缕，和我一样，都无法幻出人类清晰的容颜。你的法力也有限，无法如将军所愿，保我平安。但看在你我共居一体的情分上，等我死了，帮我把这只耳坠交给皇上。”

该来的终归来了，将军要为子报仇，冲进了皇宫。皇帝要保住母亲用命换来的江山，亦痛下杀手。玲珑替将军挡住了致命的一剑。但皇帝并不罢休。

月魂用尽它的法力，凝滞住一切，一对紫珠耳坠落在皇上的掌心。故事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翻涌，他看见晶莹剔透的玲珑变成了最初相见时沙滩上搁浅的那只小蚌。

儿时的我们，都曾开心地大笑。可是后来，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我们都已经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