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

文：刻板印象

凌晨两点三十五分，甄石独自一人站在天苑小区4单元楼顶。整个城市似乎都在休眠，除了蛙声虫鸣再听不见别的声响。

他叫“真实”可他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一切一点也不真实。一周之前他还是个受人爱戴的餐厅店长，因为食材新鲜口味正宗他家的日料总排着长队，甚至有人凌晨五点便在门口等候。他的生活忙碌并快乐着。可如今他竟成了遭人唾弃的“杀人凶手”这一切都是从他不小心切断的那根手指开始……

【壹】

正义路是H市有名的美食街，每当夜幕降临道这里便化作“美食天堂”，满街的红灯笼亮起来，既市井又不失文艺。甄石的“缘分日料”便开着这里

。

“甄老板，您定的海鲜到了……”

“诶！好嘞，小张啊，过来把货搬到后面的仓库”他一面说一面用右手招呼后厨伙计小张。小张揉了揉睡意惺忪的双眼伸着懒腰向他走来。

“昨晚又打游戏打到半夜了吧”他故作生气，说着伸出右手作势要拧小张的耳朵，小张见状赶忙搬起货物往仓库跑，边跑边喊“老板！门口已经有客人排队了，这会“欺负”我可是要赔钱的哦～”他摇摇头笑着向后厨走去。

【贰】

“Duang，Duang，Duang，啊！……”

后厨的几个伙计闻声便扭头向甄老板的方向望去，只见甄老板捂着左手，面部因疼痛显得有些狰狞，手指上的血滴在案板上变成了一朵朵妖艳的花。

“不小心切到手了，没什么事大家继续干活……”甄老板强忍着疼痛挤出一丝笑容对伙计们说道。小张见状果断从前台医药箱里拿出一卷纱布给甄老板包扎并将他送往医院，或许是过于紧张又或许是缺少医疗常识，小张离开时竟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那根切断的手指。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

李大宝闻声停下了正在切生鱼片的手，脱掉手套从右边裤兜里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大宝，我是小张”

“哦哦，小张啊，甄老板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啊？”

“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对了咱们的招牌菜先停一停，医生说甄老板的手三个月内不能沾水，还有就是甄老板的断指先给他放冰箱里，哎！刚才走的太急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厨房....."小张懊悔地说。

“嗯，好，知道了……”李大宝回应着下意识点了点头，挂断电话他转身向后走去，三四步后，他在甄老板用过的案板前停住了，他看着甄老板的断指的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似乎自己的手指也跟着有了感应，于是他急忙把断指放入冰箱冷藏室内，不愿再多看一眼。

“砰！”李大宝关门时有些用力过猛，仿佛这冰箱跟他有什么仇恨似的。他转身离开却没看见，随着冰箱的震动甄老板的那根断指竟悄悄滑进了装鱿鱼的盒子。

【叁】

张浩毅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表白了，他知道张小姐非常喜欢吃日料，便提前一周预约正义路的这家“网红”日料店，从城南驱车两小时赶到这里，只为带张小姐品尝新鲜正宗的海鲜日料，他们坐在了店门右边中间靠窗的位置，街道两旁的霓虹灯散发出了梦幻般的色彩.....真是个完美的约会，他这么想着嘴角微微上扬。

“啊！”

邻桌的某位女士在吃饭时突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当张浩毅与其他人的目光聚集在那位女士身上时，只见那女士弯着腰对着面前的垃圾桶一阵狂吐，同桌的男士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他抓着服务员的衣领用高八度的声音吼叫道“我x，老子第一次带女朋友来你们家吃饭居然吃到了一根手指！”他说着边拿起手边的筷子从那盘鱿鱼拌菜中夹出一个细长的东西向众人展示。

吃日料吃出人手来，这还真是个劲爆的消息！！！张浩毅定睛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居然！居然真的是人的手指！再看看自己桌上竟有一盘一模一样的鱿鱼拌菜，一时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竟也“哇……”的吐了起来。

门口正在排队的顾客听到店内的声响都拥到门口，围观的顾客们纷纷拿起手机录下视频分享至微博微信并附文“太恶心了，“网红”日料店内竟吃出人肉！！！”

人们对“真相”的敏锐像极了嗜血的苍蝇，不管距离多远只要嗅到一丝血腥便蜂拥至此。

“怪不得这家店这么火，原来不是加了罂粟是加了人肉”

“我前两天还来这家店吃过鱿鱼拌菜，看到这条微博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前两天王庄水库发现的碎尸不会和这家店有关吧？”

“……”

谣言如决堤的海水般涌来。

【肆】

3月27日晚上七点，甄老板因受伤无法主厨坐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明明是在休息，但他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滴，滴，滴……”是小张打来的电话，甄石以为他是来询问自己的伤情，见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接听电话不等小张开口便抢着说

“小张啊，我没什么事不用……”话还没说完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小张在电话内将顾客吃到手指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甄老板紧锁眉头，忧郁的表情中夹杂着些许愤怒“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正在厨房洗碗的秦文听见甄石的怒吼，一脸疑惑的从厨房走出来“怎么了老公，怎么生这么大的气？你……”话还没说完甄石已经穿上外套摔门而去，留给秦文的是一声巨响和一连串的疑问 。

因为焦虑甄石把车速飚到了180，原本30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他挤出了20分来。来到店门口便看见那男士拉着他女朋友坐在门口的桌子上，见人便喊“大家千万别来这里的吃饭，小心吃到死人手”甄石强压着怒气走过去一阵赔礼道歉，那男人见是店长来了，叫嚣的更厉害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男人自顾的骂着，甄石也不还口，只面带愧疚的一遍遍道歉赔礼，20分钟后那男人明显有些累了，甄石见状便拿出医院的病历单向客人解释，并承诺赔偿10万元精神损失费，那男人见甄石态度诚恳便同意和解，“断指”事件告一段落。

晚上八点，甄石坐在自家餐厅内松了口气，他没看见，一双摄像头在餐厅某个角落悄悄录下了刚才的一幕。

【伍】

“甄老板，不得了了，快打开电视你们家店上新闻了……说你是杀人凶手……”甄石望着门口气喘吁吁跑来的刘大妈，听这么说忙打开电视。

“各位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2019月3日29日星期五，欢迎收看《新闻联播》节目。今天（《新闻联播》）节目的主要内容有：本市正义路某著名日料店竟吃出“人手”，疑似与半月前王庄水库碎尸案有关…… 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甄石关了电视，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如同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一样。“砰”一声巨响吸引了甄石的注意力，他扭头发现竟是自家玻璃碎了，他快步向窗边走去，期间不断有石头从窗外扔进来，他有些愤怒忍不住打开窗户破口大骂“我X，那个不长眼的砸了我家的……”话音未落一个石头竟砸到了甄石的脸上来，疼的他“哎呦，哎呦”直叫，等他再次探头向下看时竟一个人影也没有。

甄石觉得刚才电视上的新闻与“砸玻璃”事件都与网上的谣传有关，必须尽快遏制谣言，不然以后真的没人敢买他家的日料了。于是他拿起手机录制了一个两分钟的辟谣视频，视频发表后他坐在沙发上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的辟谣视频发表之后所有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可他没想到，辟谣视频发布以后谣言并没有向他想象的那样烟消云散，反而愈演愈烈。

【陆】

“事情败漏竟然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辟谣？！是个狠人！”

“你们看视频里他的嘴角，他居然在笑！”

“越描越黑，祝你出门被车撞死”

“.......”

醒来房间里的空气被压的很低，甄石坐在床上翻看着微博下面的评论，评论里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可是当这些字词连成片，汇成海，他却看不懂了。“咕噜......咕噜......”连他的肚子也发出了抗议，甄石下床洗漱，出门前他把所有糟糕的情绪藏好，逼迫自己用微笑来迎接这崭新的一天。

“张大妈，早上好！”

“王阿姨，又出门买菜啊”

“穆大叔，今天又准备去哪晨跑啊？”

甄石微笑着向路上遇见的每个人打招呼，可大家却像这个人不存在似的，各自忙各自的，也不回应。甄石有些疑惑却也没放在心上，他径直出了小区门往右手边的那家灌汤包早餐店走去。

“听说了吗，咱们小区开日料店的甄石，有人从他们家菜里吃出人手了”

“我的天哪，这也太吓人了，平时看他文文气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变态!"

“对啊，听说事发后他还想用钱收买那个客人不小心被人拍下来了......”

早餐店老板娘看见甄石从远处走来，忙用眼神暗示那桌谈话的客人，可是已经晚了，甄石已经听到了。“呦，甄老板来了，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笼肉包子是吗”老板娘企图用微笑化解尴尬，但很明显失败了，甄石面无表情的应和着，随后接过包子转身离开。

“坏人 ! 打你....”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与此同时他感到一个石头般的重物落在了他的背上，疼痛感很快蔓延到他身上的每个角落。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浪费粮食！你看看你，好好的鸡蛋都被你扔了.....”女人拧着孩子的耳朵大声吼着，看也不看甄石一眼更别说道歉了，甄石气的发抖指着那女人“你....你....”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那孩子的哭声在空中回荡，久久不能散去。

甄石拿着小笼包走在小区内，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从他面前路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跟他问声好，甚至连个微笑都没有。“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网上对我恶语相向的人”甄石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住了。他再也无法直视这些“友好”的邻居，只想尽快逃离人群。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自家楼下，他正准备继续向前时忽然看到电梯内有四五个拿着话筒扛着摄像机的人，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来找他的，他有些害怕忙收回脚快步跑出了小区，现在他连家也回不去了。

【柒】

晚上十点像孤魂野鬼般游荡一天的甄石再次来到家门前，小心翼翼的观察，直到确定一个人都没有才走进楼内。电梯缓慢的上升着直到它停在17楼甄石才松了口气。甄石掏出钥匙走到家门前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他家的门上被红色的油漆喷上了“杀人犯”“变态”“不得好死”等字眼。甄石内心的最后一丝防线也崩塌了，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说？！他打开房门拿着水桶往里面加了整整两瓶的84和清洁剂蹲在门前一边擦一边哭，他擦了很久很久，却发现怎么也擦不掉。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甄石还是放弃了，他拖着疲倦的身体掂着水桶走进客厅，随手把水桶往地上一放，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王阿姨在水产市场买鱼，看见甄石走来忙笑着招呼“小甄，这么巧你也来买菜啊”

“是啊，王阿姨，您要买什么鱼不如我帮你一起买了吧，我买鱼可有经验了，哪家新鲜，哪家不新鲜我一看就知道”甄石笑着回道，话语间流露出几分得意。

“哦，那你帮我看看这鱿鱼新鲜不新鲜”王阿姨说着用右手指了指旁边的一筐鱿鱼。

甄石扭头向右看去，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那！那鱿鱼居然长着人类手指样的触手，那“触手”不停地在框内来回蠕动。“王阿姨，这......这......”话还没说完，只见王阿姨身后突然多了许多人，他们脸上带着一种渗人的微笑一步步向甄石逼近，一边走一边说“新不新鲜？”......

凌晨两点十分，甄石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他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越发的孤寂，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相信他，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他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凌晨两点四十分，甄石跨上了楼顶的护栏，望着熟悉的环境轻声说了句“再见”便一跃而下。甄石死了，可故事并没有结束，同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

他们嫉恶如仇，自诩为“正义的化身”他们了解真相又或者没有，这并不重要，他们只相信他们所看到的，仿佛他们正是事件的亲历者，他们愤怒，手中的键盘便成了他们的武器，他们敲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剑刺在“甄石”们的心头。这里没有人是凶手，不，或许 每个人都是“凶手”他们就在你我身边，他们也许就是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