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ga Kost（Poland）
上一节：《女朋友》（8）
珊的生日，据说是5月25日。
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她的父母也不很清楚，这孩子究竟是哪一天出生的。许多年前的一天，她的母亲去南方出差，在火车站里的角落里，看到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年轻的母亲等了很久，迟迟不见有人来认领，于是把孩子抱回了家。
这一天是5月25日，从此便成了她的生日。
按说，襁褓里会有纸条，写着孩子的出生年月，还有一点当事人的不得已。可是珊的父母不愿提起这些事，珊也只能假装不在意。直到如今，她的生日以及来处，依然是个不解之谜。
在珊三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我们大大地庆祝了一番。
你知道，珊的先生是极吝啬的。没错，他会定期给珊家用。然而，这并不是愉快的经历，每次珊都有跪谢圣恩的压力。此外，他的家用是不受物价影响的。
你看，在排骨六块钱一斤的时候，他给珊每月的家用是八百块钱；而等到排骨二十块钱一斤的时候，他的家用也还是八百块钱。更不必说，在物价飞涨的几年间，他们的女儿已经升入了小学，成了家里消费的主力军。
以往的生日，都是在家里庆祝的。每当这个时候，总有许多朋友聚在一起。珊虽说是寿星，依然是要忙碌在厨房里的。她要为十几口人或是二十几口人，准备丰富的午餐甚至晚餐。如果这之后还有胃口的话，她可以尝几口冷菜，吃一两口蛋糕。
而这一年，很意外地，她的先生在外订了酒席。
我自然是很高兴的。终于不必看她为菜单和名单费心，也不必陪她在厨房里吃油烟，更不必因为总帮倒忙而被赶出来。最为重要的，是不必在之后的很多天里 ，去安抚她愤懑的情绪。
你知道，准备这么多人的大餐，是需要采购许多食材的。为了保证丰盛和充分，难免是要有些剩余的。有些食材，是很难继续储存的，自然要被倒掉。而这样的浪费，是她的先生所不能容许的。这样的不容许，至少会持续半个月，直到她愤而罢工方才罢休。
珊的婆婆曾经告诉过我，她们嫁到了什么样的家庭。
她说，她的公婆都是极节俭的。她嫁过去第一天，就被婆婆教训了一通。因她做饭的时候，划了两根火柴，才点着了炉子。
而她的公公呢，留给后代的家产，实在是极丰富的。其中，有一个硕大的纸箱子，里面放了一摞摞的小纸盒子，那种老式的火柴盒。盒子里珍藏着的宝贝，是许多剪断的长指甲，以及许多长短不一的烟头。
珊的婆婆讲得津津有味 ，我们听得毛骨悚然。这样的吝啬，原是有基因的。可是，为何珊的公公十分大方？难道，这家族的基因竟是隔代遗传的？
好了，我们来说说生日餐吧。
那天的酒席很丰盛，地方也很体面，宾客们都很尽兴。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一生吃过的最漫长的饭。宴席从中午十二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勉强结束。
大多数的宾客，在下午两点相继离开了。留下几个相熟的朋友，一瓶瓶地叫酒添菜，纠缠到了下午六点。看着这一帮醉鬼，你哭了我笑了，你摔了我倒了，我觉得异常厌倦，也十分的心焦。难得一个周末，我不能就这样一直耗下去，跟着一帮并不熟悉的人。
然而，我已经无法离开。
从最后一拨客人走后，珊就一直趴在桌子上，不声不响不肯抬头。我担心她睡着了，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抓住了我的手。这时我发现，她满脸是泪。
我看了看陆先生，又看了看珊的先生，并没有得到答案。这个时候，比我更要不耐烦的服务员，敲门进来要求买单了。
珊的先生，似乎清醒了起来。他看了看账单，又看了看桌面，念叨着应付的金额，似乎有些不能相信。接着，他掏出了钱包。点了十来张票子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对着依然趴着的珊说，「我钱带的不够，你帮我拿一千块钱吧。」
这一声未落，珊已经一跃而起，掀翻了杯盘狼藉的桌子。伴着杯盏破碎的声音，她开始嚎啕大哭。
我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赶紧打发了服务员，转身去扶瘫坐在地上的珊。这时，珊的先生迷茫地站在原地，十分的不解与无辜。
这样的情形 ，对一个艺术家来说，一定是不美的。他站了许久，看到妻子并没有停下的迹象，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过来，无奈又无助地看着她。
珊哭得有些累了，她一边任眼泪扑簌着，一边断断续续地抽泣，「没法过了，我要离婚，没法活了......」
婚姻中的男女，有几个人不曾经历过绝望，无数次想过分道扬镳的呢？可是，哭归哭，闹归闹，日子不还得继续吗？珊的先生伸过来一只手，想要安抚绝望的妻子。然而，他立刻发出了一声惨叫。珊抓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一边跳着脚，一边抽出手来，压低了声音喊道，「你疯了吗？！」
珊依然坐在地上，坐在清蒸鳜鱼和四喜丸子里，惨淡地笑了一笑。她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项链，扔给旁边的先生，「这项链值一千块钱，你拿去吧！」
先生接过了项链，醉红的脸又红了几分。
服务员又进来了。我们从午餐吃到下午茶，又继续到了晚餐，如今连夜宵的时间也过了，再待下去实在是说不过去。于是我连声道歉，扶着珊出了包厢。分开的时候，我叮咛她先生务必要忍让，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第二天早上，珊早早地来敲我的门。我这才知道，这次的生日餐，原来是谢罪宴。
珊的先生，有许多年没给她买过礼物了。原因很简单，夫妻俩本是一家人，何必这么麻烦呢？然而珊并不怕麻烦，每年照例给他准备礼物。无论是应季的衣服，还是新款的手机，他总是笑纳的。
这一年，是珊三十六岁的生日。本命年嘛，总归是要隆重一点的。于是珊在玩笑间，向他讨要生日礼物。而他，也爽快地答应了。
生日前的几天，他送上了久违的礼物，一条精致的项链。珊自然很高兴，当时就把项链戴了起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向我嘚瑟，她立刻有了新的主意。
这一年，是他们结婚十二周年。她想到，当年结婚手头实在是紧，竟然只买了她的一只戒指。先生的左手，这些年一直是光秃秃的。这条难得的项链，让她觉得十分内疚。于是，她找出一些零碎的首饰，想要给先生换一只戒指。
「我这一辈子，没那么丢人过。」说到这里，珊苦笑了一下。
兴冲冲地去了柜台，她看了又看选了又选，终于挑到般配的戒指。问过了以旧换新的政策，她拿出了项链和首饰，交给了热情的导购。
然而，过了几分钟之后，导购灰着脸回来了。她尽量礼貌地看着珊，委婉地让她知道，这项链并不是白金的，顶多值一百多块钱，她们柜台不能回收。
珊自然是不能相信。她反复跟导购确认，甚至自己去了鉴定中心，随后又去了另一家商场。然而，结论是非常一致的。
假的？珊站在金光熠熠的柜台前，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见过装首饰的盒子，也见过盖着印章的发票，更有先生自然的神情。
出了商场的大门，她机械地走着，盲目地转着手上的戒指，不敢再想更多。
下一节：《女朋友》（10）
你一定会很好奇，以珊这样强悍的个性，又怎会受制于她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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