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上山学禅,山路崎岖,道阻且难。
不巧又遇到大雪封山,寺庙皑皑,青山不再。
第七日,我迷失在白茫茫一片的渺然虚空中,辨不清方向,也再没了气力。
我是如何到了这座寺庙,参拜在这佛门前,我都辨不清。只知道睁开眼,是跳动的烛火,规律的木鱼,和师父慈眉善目的脸。
“她醒了。”
有人为我端来一盆热水,我慌忙起身鞠躬。
她年纪似乎与我相仿,眉眼弯弯,巧笑嫣然。若非穿着这身道姑服,再能略施粉黛,她定是个美人儿。
“师父,我上山来,是因为……”
“明日再议,施主请先歇息。”
师父的木鱼声未停。一旁的她仍微笑着,搀我起身,引导我走向门帘后的客房。
我被好生照料,体力恢复如前。
师父寡言,她亦是。我常看到她们沉默地从大殿穿梭来去,提着水桶,或抱着翠绿的菜。
也不知这大雪天,她们从哪里得来这些新鲜蔬菜。
我只每日进食,每每想说些什么,总被师父和她的姿态阻止。
罢了,就如此这般甚好。她们不问,我亦不言。
雪渐渐停了。
有穿透松柏照进层叠山麓的阳光,将寺前的积白烤化了些。
我帮师父洗菜,水冰凉刺骨。她不声不响,携来一桶温水,将我双手浸入其中。
只有我与她。我问:“你为什么上山?”
她摇摇头,脸上的笑容褪去了。
师父终于许我讲述。我张一张口,却发现山下之事,我几乎悉数忘尽。
良久的安静后,我只好说:“为了躲避吧。然而躲避何人何事,我记不清了……”
“不,你不是因躲避才来此的。她才是。”
师父指指跪在大殿前轻声诵经的她。
她走来我身边,一双手软糯无骨。红色的烛光随风摇曳,她起身寻了把剪刀,将烛芯冗长的部分剔除。
“从明日起,你跟着她做早课,参禅,念经。”师父看了我一眼,接着转头向她,“她的心病比你难治的多啊。”
不敢多问,我诺诺。
当我终于记起山下令我焦虑的事实时,我也同时懂了她的故事。
我不过焦虑未来。技艺毫无进展,财富达不到盆满钵满。在空山初雪下这一场修行中,我便深知自己何去何从。
不过万事皆空。
而她却不同。
她本就无视俗物,淡然名利金银。那些冰冷的身外之物对她来说不过浮土。然而心上的创痕,让她逃跑,躲避,让她不敢踏出山门。
她惦念一活生生的人。
从芳心暗许到倾付情衷,本该是俗套的白头偕老故事。
却被他的喜宴打破。
灯光和暖,舞姿旖旎,新娘美目顾盼。
他接受所有宾客的祝福,却不知这宾客中夹了泪流不止的她。
她夺门而出,上山,慌不择路。
她偷走了他的骏马,只因他曾在马蹄下救她。
她带走了门前纸伞,只因二人有伞下的情话。
她带走了一切关于他的回忆,也在逃离的一路上弄丢了自己。
她余生不肯下山,作为他的影子活着。
又是一年春来。
青山常在,山花盛开。
师父准我下山,我却回头找了好久她的身影。
未果。
下山后,我遇到一人。
他身背长剑,见到我先是一愣,随后便说:“我当你不再回来。”
我并不识他,对他的搭讪满是惊诧。
他双眉间的褶皱舒展,说:“看来你已经忘了我,这样最好。”
他向前行去,我看着他剑上的花纹,似曾相识。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出手,如何将他的剑把玩于手,又是如何刺穿他的脊梁。
我甚至不知我为何这么做。
可我看到他在笑。
他说:“终于还清你了。”
鲜血染红了一地青草。
她站在青草那端,不再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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