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一个人在家打扫房间。忽然听到敲门声，冲着猫眼看过去，除了一位清洁阿姨在拖地，什么人都没有。
刚洗完头的我，头上还包着毛巾，试探着打开门。清洁阿姨见我开门，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门旁的纸箱问：“这个还要不要了？”
我放松警惕，如实回答：“那是我打算要捐出去的旧衣服，先放这一会儿，很快就拿出去。”
阿姨强调说：“我说的是这箱子。”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经我同意就拿走，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拿走，可是她特意敲门问我，我猜测该不会只是箱子的事。
我说：“哦！那箱子也不要了，就是先用来装衣服，要是你着急用，可以顺便把里面衣服放到小区门口的旧衣回收箱。都是不穿的衣服。”我暗示她可以随意带走，反正都是不用的。必须承认我还有点小私心，这衣服已经放这两三天，一直懒得搬出去，这回正好可以借这位阿姨的手帮忙拿走，省得我再费力。
阿姨喜出望外，显然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放下拖布，看着箱子，“啊！要捐的啊！那我看看有没有我能穿的。”
“那你试试吧，都是洗干净的。麻烦你了，谢谢！”
她弯下腰挑衣服，为避免引起尴尬，我很自觉地关上门。
中午出门，门口的箱子和衣服果然都不见了，只留下这样一张纸条：你真好！不要的我替你捐出去，谢谢你！
如果衣服真的放进回收箱，应该是我感谢她帮了我的忙，她没必要特地找纸笔写纸条替陌生人来感谢我。再看纸条字面的诚意，可以判定，那衣服八成是被她拿走了。她显然是心怀感激，却又顾虑到我本来是想捐赠他人，如果得知是被她拿走，有点“半路抢劫”的嫌疑，所以特地用纸条强调一下。这不但维护了她所理解的我的初衷，也巧妙地表述了她的感激之情。
人的尊严很奇怪，受人恩惠总是不希望事情见光，却希望自己的感恩能被光明正大地被接纳。
小时候，我和妹妹经常会收到亲戚邻居送来的旧衣服。起初看到衣服会很高兴，如果赠衣者说那是没穿过几次的新衣服就更高兴，但是如果赠与者每次看到我们穿他们给的衣服时都评价好看，那会让我们十分难堪。最怕穿这样的衣服见外人，人家问花多少钱买的，我们只能说是别人给的。
帮助者的确是好意，可是夸赞只能给他们自己带去满足感，无尽的羞耻感让我们承担。久而久之，我们并不喜欢那些帮助我们的人，生怕他们向任何人炫耀自己的“功德”。这就是穷人的尊严，很微妙，很卑微，一触即碎。
社会有很多扶贫政策，比如帮助贫困大学生完成学业。有的学生一边接受助学金一边用着苹果手机，这听起来让人恨到咬牙切齿。可是这有什么错呢？贫困生也会有需求，也希望能用上质感更好配置更高的手机，难道领了助学金就注定要过缝缝补补吃糠咽菜的生活？对他们的帮助是为了让他们可以和别的学生一样公平地享受学业和生活，绝不是设定层级来限制他们。如果被资助的学生仍然要活在最底层，连思想观念也要囚禁在贫穷里，那资助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更让人咬牙切齿的是穷人有钱后的忘恩负义。我们听过那么多富人帮助穷人的感人事迹，却很少听到那些人长大后回报恩人的事迹。这些不懂感恩的人被称为“白眼狼”。白眼狼无处不在。真的是他们忘恩负义吗？
贫穷是一个人最无力的耻辱，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愿提及从前的羞耻，总想用荣耀富足来换得尊严，这是人之常情。一旦谁公开我们的糗事，将会十分尴尬。恩人就是这样一种存在，你承认了他当年的帮助，就等于承认自己生命中的某些羞耻，那好不容易获得的荣耀富足好像就有了斑点，你用多年时间换来的自信瞬间被羞耻侵蚀。所以大多数人宁愿做个白眼狼，也不愿意再勾起从前的过往。而有些人对我们的帮助，即便只是举手之劳，往往刻骨铭心。
记得那年在餐厅实习时，接待过一对来情侣，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来服务。那女孩很热情很有礼貌，和她交谈让人觉得很舒服。他们离开后在座椅上留下100元小费，我记住他们在意见卡上留下的电话。几年后无意间看到那个电话，发了条短信给她，对她给的小费表示感谢。女孩回复说：不用客气，觉得你的服务特别好，这是你应得的。后来再也没有联络。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到现在无处寻觅，却始终记得那女孩的热情和回复的短信。
直到今天，看到清洁阿姨的纸条，我恍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恩惠。只需要把你多出来的送给她就好，不要看她的贫穷，不要怜悯她的行为，不要说太多话，不要期待她的回报。帮助一旦有了目的性就变成刻意投资，那会给受助者造成压力，压力会催生虚荣和愤恨，久而久之把人变成白眼狼。而领助学金买苹果手机的大学生们，也和这阿姨一样，难道阿姨收下别人的旧衣服，就不允许她再买新衣服了么？
聪明如菩提祖师，授予孙悟空一身本事，然后将他驱逐，永不回头。帮助别人，那是你分内的事，别人的感动和感恩，与你无关，无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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