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喜欢罗怀玉。
(1)
大学寝室里新来了个老姑娘,据说是从隔壁寝室踢出来的,原因是扰人睡眠,没法与之共同生活下去。真是矫情!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有什么忍不了的呢。没用上一年,仅仅用了一周,谁也忍不了罗怀玉。
晚上,大菲正浓情蜜意地跟远方的男友视频聊天,说长道短,好不热闹。正在大菲眉飞色舞之时,罗怀玉一声大喝,“你就不能小点声!就显你有男朋友啊!还让不让人学习了!”。大菲还没来得及讲出来的精彩故事胎死腹中,带着想弄死罗怀玉的心情瞅了她一眼,恶狠狠地挂断视频,改成打字聊天,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传达着大菲的愤怒。
已经是十一点,寝室内封的灯官小燕子环顾四周,看大家都已偃旗息鼓,起身准备去关灯。突然,“别关灯,我还要再看一会。”那声音尖尖的,细细的,有点软,又有些急促,在平面躺着的七具尸体般的东南角上方传来,好像来自地狱的魔音。罗怀玉这尖细一嗓子,差点吓出小燕子的三魂六魄。第二天早上,小燕子跟我们讲述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她略微的颤抖。
“小燕子,你昨晚怎么有没有关灯!早上四点半灯就亮了,你看看我睁不开的双眼!”神经衰弱的大美子已经第三次质问了。
小燕子有点犹豫,委屈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并着脸上一副憋着屎的表情。大美子看着这样性格绵软的小燕子就觉得恨铁不成钢,身体整个转向罪魁祸首。真他妈的是忍不了了!“你是不是又晚上不让关灯了!”173的大个,在女生群体里,大美子的确像个纯爷们。东北妞的性格,夹杂着一种老子要弄死你的气势。
罗怀玉毫不畏惧这样的场面。她内心咬定一个事实,谁要是真的动手打了她,那势必是要付出代价的。学校是要先记个大过的,闹得严重了,捅到警察局里,弄不好还得刑拘,最不济也得民事赔偿。想到这,罗怀玉反问道:“我就问问你,我有没有享受灯光的权利?”此刻的罗怀玉,像极了一个本该在法庭上的辩护律师,掷地有声地反问,让人没法抗拒。
“我去!”语言完全跟不上动作的速度,大美子的暴脾气已经被激化,一个蹬脚前跳的动作好似一匹凶猛的猎豹。此时再看坐在东南角上铺的罗怀玉,一脸看你能把我咋地的嘲讽表情。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了避免一场血洗朝堂的战争,寝室三人合力才把大美子拉了出去。
这样的琐事不胜枚举,终于在第二年的六月,重新换了寝室,才得以刑满释放。
(2)
罗怀玉也有美名远扬的时候。
大三那年,学校参加了个教育部组织的全国大学生专业能力比赛。在这样一个在省里都数不上排位的落魄二本大学里,没人愿意出去抛头露面,然后一败涂地,最后贻笑大方。
可罗怀玉不。
在那个阶段里,晨跑的人总是能在小树林的冷板凳上看见她的身影;有时候同学们迎着照面走过去,会听到她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再讲些什么内容;甚至有几次,她在自习教室里,反插了门锁独自练习,导致一大群人没法去上自习的严重后果;时常是头发蓬乱,眼屎一堆,像魔怔了一样。
春天到来的时候,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
“你们知道了没?罗怀玉拿了全国一等奖。就连X大的选手都没有得奖呢!那么多个项目,咱们省唯一的一等奖就在我们学校~”校广播站的莉莉就这样以口传口的形式,把这个消息传达到了千家万户。好像获奖的人就是她自己一样,也似乎那个曾经被她厌烦的人不是罗怀玉。
那段时间,逢开会必是带有向罗怀玉学习的号召,学校到处都贴着庆祝罗怀玉胜利的条幅。罗怀玉一时之间成了风云人物,叱咤整个校园。
再见罗怀玉,已经不是那时候疯狂苦练本领的样子。原本的美人坯子恢复了面容干净的样子,头发松垮的绾在脑后,乍一看,还有点欧美风,如果忽略掉她贴到睫毛上的双眼皮贴的话。
(3)
“同学,你先不要激动。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好好谈谈!”手里拿着大喇叭的警察小心翼翼地哄劝着楼顶的罗怀玉。楼下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壮大,有人焦急不安地好像此刻要跳楼的是自己的亲属;也有人事不关己地说着所谓跳楼一场不过就是哗众取宠,做做样子。人情冷暖,在这样的时刻可见一斑。
“怀玉,到妈妈这里来。”这个个子不高,背膀略显佝偻的温柔女子,伸开自己的双臂,正迫切地想用母爱,用柔情唤自己的孩子。来者正是罗怀玉的妈妈。
“妈妈,我真的看见强奸杀人了。就在那。”罗怀玉没有向前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在风一吹都会飘摇一番的楼顶固执地伸出手指着那个方向。风儿轻轻飘,她也微微摇,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她妈妈扑通扑通的心跳。
“妈妈相信。快回来我的好孩子。”罗妈妈企图往前走一步,但是看见罗怀玉突变的表情,又没敢向前。
罗怀玉直勾勾地看着拿着大喇叭的警察,她需要的不是妈妈的信任,而是警察。她明明已经报警了,那里明明就有血迹,正上方还有摄像头,怎么就没有那么一回事呢!
此时的警察也在观察罗怀玉。多年的经验,他已经找到了应对罗怀玉跳楼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办法。“罗同学,你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我会回去重新查这个案子的,你下来我们去重新看一下整个案件好不好?”
罗怀玉分心犹豫的功夫,就被警察成功扑倒在地。罗妈妈紧忙上前,扶起趴在地上的罗怀玉,紧紧拥着她,手掌温柔地从头发稍开始抚摸着,似乎在检查她的怀玉有没有受伤,脸上涕泪横流。
后来,罗怀玉休学了。听说校领导答应罗妈妈,虽然不参加课时,也不写论文、不答辩,但是会让罗怀玉跟正常毕业的所有学生一样,获得学位证、毕业证。只是,希望罗怀玉不要再来上学了。
(4)
不需要上学,罗怀玉换了行业——业余督察。隔几天就会出现在警局里,不是询问这个细节,就是质问监控录像去了哪里。效果显著,警局里的人人都认识她,门卫大爷也不拦,保洁阿姨甚至会跟她说上一句“来啦!”,就连局里新来的小警员都被折腾的能够熟背罗怀玉案件的整个细节。虽罗怀玉几经努力,但一无所获。
不知道从哪里获取的信息,罗怀玉查到了蛛丝马迹。政法学院的一个女生突然消失,学院领导却不让多提跟她有关的任何事。多方打探,动用一切关系,罗怀玉联系上了那个叫范招弟的女孩的家人。电话那端还没来记得等罗怀玉说明情况,就响起了堪比警笛的嚎叫。罗怀玉忘了自己问了什么,只记得电话挂断之前那个应该被叫做母亲的女人呜咽地说了一句,这事以后都不要再提。
罗怀玉不信这个世上还有可以超越法律正义的事情。她坚信自己的所见,她确定自己认定的事实。可是,没人理会这样一个渺小的存在,没人听到她的发声。
她开始了上访。一步一步,越来越远,越来越无力。以前,她能进出警局,质问民警。现在,她还没走到省委的大门,就被强壮的便衣警察请出了省委门外几千米的范围。以前,她能对着见到的每一个人讲着,有一个女孩被人强奸杀死了;现在,她只好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简短的写着那件事,偌大一个冤字,无人问津。行人指指点点,说不清楚的眼神里尽是不屑。
终于,听说国家下来人查案了!罗怀玉却在这时,被送进了疯人院。
此后,独立不见光明的病室里,幽幽传来越发孱弱的低声“我没疯”……
(5)
检查风波过去,罗妈妈到处求人,终于把罗怀玉捞了出来。散尽家财,可算给罗怀玉在本地安排了一个按时上班,到点下班的工作。
可是,罗怀玉变了,变得不一样了。
有时候,她会因为旁边坐了个男人焦灼不安,甚至直接去质问对方“你是不是要强奸我?”,搞得同事很难堪;有时候,她会因为别人不小心的触碰激动万分,大喊“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女同事不知所云无奈摇头;有时候,她看见陌生人就拿出手机,全方位无死角的拍个痛快,并且扬言“如果你对我动坏的心思,我这可是全国联网的!”,活像一个真真的精神病!
没多久,大家都忍不了这样的罗怀玉。业务内的工作干不了,同事关系维护不好,隔三差五的投诉信,似一波淹死人的唾沫,连单位的声誉都跟着急剧下降。
“你家这孩子啊,智商肯定没问题,但是情商,可能不太适合我们这个工作哦。”单位领导找罗妈跟罗爸谈话,两手交握,不断搓手的同时,斟酌该如何更加委婉地表达。
罗妈一心想保持住这个让她差不多倾家荡产的工作,心里更是着急,怎奈话不投机,最后竟与领导吵了起来。脾气暴躁的罗爸还动手打人,在单位领导的颜面上不客气地留下了些许色彩。后来,领导强烈要求必须给罗怀玉做心理测试。结果证明,罗怀玉真的有强烈的反社会性人格,统一归纳后可俗称精神病。
(6)
丢了工作,再次进驻疯人院的第三年。
电视上播报一则新闻:“某大学校长因受贿,替该校学生隐瞒强奸杀人的犯罪事实,现经查明……”,坐在角落里,乖巧地听着新闻的罗怀玉眼角流下了一滴浊泪。
罗怀玉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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