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两字于我而言,是严肃而温暖的。
我出生于南方一个落后而偏僻的小山村。小时候,村里绝大部份家庭都很贫穷,我家也不例外。举个例说,每顿饭吃的菜都是素的,菜也是自家种的,而且,一个月能吃上一顿肥猪肉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那时候的我们饭量都很惊人。读小学时,我一个人每顿饭至少要吃够满满四碗,才有饱的感觉---肚子里没油水,消化得快。
用心的劳动
生活窘迫,对于正当家庭栋梁的父亲来说,压力是巨大的。从记事起,我最为深刻的,就是父亲那早出晚归的忙碌身影。
凌晨四点多,整个村子被一片漆黑寂静笼罩着。当我还沉浸在美梦中,父亲已经开始了他每天的第一个工作:挑水。
那会家里既没有抽水机,也没有蓄水池,只有一对铁皮做的大水桶和一只装水的大瓦缸。家中所有用水,都靠父亲挑着这对水桶,一担担的从村中唯一的一口井里挑回来。当水缸的水快满时,已经差不多五点多,这时母亲也开始叫我起床洗漱,准备上学了。在闷热的夏天,父亲挑水回来,偶尔也会捉几只知了给我----小时候没钱买玩具,小伙伴玩的基本是花草鸟虫之类的,知了也是大家很爱玩的动物。所以,父亲给我的知了,能让我高兴玩上一整天。
挑完了水,父亲匆匆吃过早餐,带着农具,踏着微亮的天色,开始了繁忙的农活。
那些年的午饭和晚饭,我是很少和父亲一起吃的,因为他经常忙到错过了正常的吃饭时间。于是我们要将他的饭菜另装在一个大碗,放在锅里保温,等他回来自己吃。
为了生计,父亲凭着他勤劳的双手几乎做遍了他能想到的致富方法。当时村里种的主要作物是水稻,香蕉,而父亲却做了许多别人没做过也不愿去做的事,如割胶树,种咖啡,养蚕,种蘑菇等。后来他发现荔枝龙眼能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又领先村里人种起了荔枝树,龙眼树。凭着小学毕业的文化水平,通过看借来的农业技术书籍,刻苦钻研,学会了桑树,荔枝树的嫁接技术,害虫防治技术,,,,,他后来成了整个生产队唯一的一个理论辅导员。
做有文化的农民
父亲上学不多,却喜爱读书,他深知唯有知识才可以改变命运。他常常对我和两个姐姐说起当年没机会上学的遗憾事。父亲年少时聪明好学,成绩在班上名列前矛。小升初考试顺利通过,但其时正当文化大革命,政治因素导致他无法继续就读。父亲说,没人能理解他当时到底有多渴望去上学,之后那几年他经常会梦到在学校上课,醒来后往往难过好久。八年后,文化大革命结束了,有人告诉父亲,未满20岁的可以再次参加考试了。想到还有机会上学,他兴奋不已,几天时间便将小学课程重温几遍,信心满满的参加了考试。然造化弄人,考试通过了,家中没钱供他就读。自此,父亲彻底断了上学的念想,将家庭重担扛在肩上。
农活再忙,也阻挡不了父亲对读书的热爱。凡是他能看到的书籍,总会想尽办法借来看。三国,水浒,西游记,有全本的,也有残缺不全的,他都看了个遍。白天要干活,是没时间看的。父亲就在半夜,等奶奶他们睡着了,再悄悄挑起火水灯,缩在被窝里看。有些书反反复复的看,几乎能背下来。他最喜欢读三国,兴起时会当着大家说什么”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诸如此类的话。然而那时我还小,母亲也识字不多,基本是父亲在自娱自乐了。
严父
儿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也是父母梦想的承载者。失去了上学机会的父亲,将他的上学梦寄托在了我们三姐弟身上,每次去祭祖时,父亲必会念到一段祝词是:“保佑我女XXX,我儿XXX读书进步,将来考上大学,研究生,博士。”云云。
期望越大,对我们的要求便越高。父亲信奉“严师出高徒”。我们尚未上学,他便抽时间教我们写大量的字,每天都布置一定的任务量,没完成就不能玩。在今天看来,或许这是很平常的事,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是极少有家庭能做到这点的。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孩子,基本都在野外玩泥巴呢。
我们上小学后,父亲对我们的空闲时间的管控更为严格。我们被限制了大部分同龄人能玩的娱乐项目,课外学习时间也比别人多出几倍。半封闭式的教育方法虽然没让我们在学习上做到出类拔萃,但依然是超越了大部分同龄人。
倘若犯了错,我们受到的惩罚也是相当重的。轻则责骂,重则下跪挨鞭子。记得某年我和小伙伴去偷了别家的香蕉,父亲知道后让我跪在大厅中间,操起鞭子一顿打,,,,,,那天留给我最深的回忆就是全身彻骨的痛和父亲手中那根让人心寒的鞭子。
老当益壮
父亲年老了,像大多数老人一样,越来越喜欢回忆当年。他常常总结说,他的一生是历尽了艰辛困苦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受到别人的恶意打击,连续两次的上学梦破灭,种植致富项目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一次次的打击虽然令父亲痛苦不堪,彻夜难眠,而他从未有过意志消沉自暴自弃的时候。
“上有老下有小,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呢,一刻都不敢放松啊。”父亲悄然用手擦了下眼角,笑着对我说。
我默然,只是看着他苍老的面容。
脑海中,父亲年轻时那充满朝气的形象似乎越发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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